便携存储器的指示灯从闪烁转为长亮，发出轻微的“滴”声，像是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按下了某种倒计时的开关。贾戈武拔出存储器，看着上面显示的数据容量：7.4tb，装着一个文明最后的遗言和一张通往未知的地图。
他把存储器塞进怀里，贴身放好。那点微弱的重量压在胸口，沉得像块铅。
“数据打包完成。”钥匙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顺便说一句，我刚才顺便扫描了整个中转站的能源系统，发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坏的。”
“坏消息是，这里的应急能源最多还能撑三小时。之后所有系统都会停机，包括我们进来的那个维度锚点——它会失效。也就是说，三小时后如果你还没跳走，就得留在这里和这些血肉触须玩一辈子捉迷藏了。”
贾戈武看了一眼通道方向。那些触须还在门口徘徊，暗红色的肉质组织在应急灯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在能源系统里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备用电池组，是旧纪元为‘紧急撤离协议’准备的独立能源。”钥匙停顿了一下，“能量不多，但足够给时空信标充能，让你进行一次精确的短途跳跃——误差不超过五百米的那种。”
“能跳到昆仑站？”
“能，但只能跳一次。而且……”钥匙的语气变得严肃，“昆仑站的状态是深度休眠，它的锚点可能已经关闭。我需要先发送一个唤醒信号，等它回应后才能锁定坐标。这个过程大约需要十分钟，期间会释放出明显的时空波动。”
“会引来什么？”
“不确定。但根据织女星的数据，收割者对时空波动很敏感。它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可能会从维度夹层里游过来看看谁在按门铃。”
贾戈武走到服务器机架旁，看着屏幕上逐渐暗淡的星图。那个代表昆仑站的蓝点还在闪烁，像一个沉默的邀请。
“发送唤醒信号吧。”他说。
“你确定？一旦信号发出，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本来也没有回头路。”贾戈武转头看向灰影，“准备货箱，检查能量储备。十分钟后，我们上路。”
灰影的机械臂动了起来，开始重新固定那些货箱的绑带。它的动作精准而迅速，金属手指在绳索间翻飞，打出的结比专业水手还标准。
钥匙开始发送信号。
没有声音，没有光效，但贾戈武能感觉到——时空信标开始发热，内部能量正在以某种复杂的频率脉动，像心跳。那股脉动穿过维度屏障，向着星图上那个蓝点的方向扩散出去。
等待。
十分钟在平常眨眼就过，但在这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通道外的触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变得焦躁。它们蠕动的速度加快，互相缠绕又分开，像一群在热锅上跳舞的蚂蚁。有几根胆子大的甚至试探性地伸进房间，但在距离贾戈武两米左右的位置又缩了回去——源质的威慑还在。
第五分钟，钥匙突然开口：“有回应了。”
“怎么样？”
“信号很弱，但确实是昆仑站的锚点。它还在运转，只是能量水平低到几乎休眠。好消息是，收割者似乎没有占据那里——至少没有检测到大规模的生命信号。”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昆仑站的内部环境……有点复杂。我的扫描显示，那里有多个独立的能量屏障，把空间分割成了几十个隔离区。而且，其中一个屏障的频率，和织女星这里检测到的‘收割者指令集’有部分重叠。”
贾戈武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昆仑站可能不是单纯的‘前哨站’。”钥匙的声音低了下来，“它可能是个监狱，或者……饲养场。”
这个词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贾戈武想起数据板上的那句话：“它们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等什么东西到来。”
“还有多久能锁定坐标？”他问。
“三分钟。另外，我得提醒你——这次跳跃的能量需求比来的时候高百分之四十，因为要穿透昆仑站的防护屏障。你手里的虫核可能不够。”
贾戈武摸了摸口袋。出发前他带了五颗猩甲虫核，在织女星消耗了一颗，还剩四颗。按钥匙的说法，每颗虫核大约能提供一次标准跳跃的能量，高百分之四十意味着……
“我需要五点六颗。”钥匙直接给出了数字，“你缺一点六颗的能量缺口。”
“用我自己的精神力补？”
“可以，但你会虚弱至少二十四小时，期间无法使用源质的能力。在可能遇到收割者的地方，这相当于裸奔进狮子笼。”
贾戈武扫视房间。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设备，但大多已经损坏。他的目光落在服务器机架上——那些闪烁的绿灯，代表它们还在运转，还在消耗能量。
“这些服务器，”他问，“它们的能源能抽取吗？”
“可以，但那是应急能源的一部分，抽取会导致中转站提前停机。而且……”钥匙顿了顿，“你确定要这么做？这些服务器保存着织女站最后的记录，一旦断电，所有未备份的数据都会永久丢失。”
贾戈武看向屏幕。上面还显示着陈明远留下的文档，那行“替我们去看看星空还是不是蓝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沉默了两秒。
然后走到服务器前，拔出了能源接口。
绿灯熄灭了。
屏幕暗了下去。最后的文档消失前，像是有一声极轻的叹息，融进了机器的嗡鸣里。
“抱歉，”贾戈武低声说，“但活着的人，比记录更重要。”
他把接口接在时空信标上。能量流涌进信标，表面温度开始升高，银蓝色的光晕变得刺眼。信标内部传来细微的、像是齿轮咬合的声音，那是坐标锁定完成的声音。
“锁定成功。”钥匙报告，“昆仑站，坐标已载入。能量储备……刚好够。准备跳跃吧，这次可没有回头路了。”
贾戈武走到灰影身边。战斗傀儡已经准备就绪，货箱被牢牢固定在它身上。它转过头，用那对红色的视觉传感器“看”着贾戈武，机械臂抬起，做了个“准备完毕”的手势。
通道外，触须的骚动达到了顶点。它们不再犹豫，开始成片地涌进房间，像决堤的暗红色潮水。最近的几根距离贾戈武的脚踝不到半米。
“它们急了。”钥匙说，“能源中断，整个中转站的生命维持系统都在关闭，这些血肉温床感知到了死亡。它们想抓住最后一点活物。”
“那就让它们继续饿着。”贾戈武握紧时空信标，“启动跳跃。”
信标爆发出刺目的银光。
那光像实质的潮汐，瞬间填满整个房间。涌来的触须在接触到光潮的瞬间开始枯萎、碳化、像被扔进火堆的塑料，蜷缩成焦黑的碎屑。但更多的触须还在涌来，前仆后继，像一场自杀式的冲锋。
视野开始扭曲。
熟悉的万花筒效应再次出现，但这次更剧烈。贾戈武能感觉到昆仑站的防护屏障在抗拒这次跳跃——那是一种无形的阻力，像在水下行走，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屏障太厚了！”钥匙的声音在扭曲的感知中变得断续，“需要……更多能量……”
贾戈武咬牙，调动体内剩余的源质。银纹从掌心蔓延到整个手臂，像发光的血管。他感觉到精神力在被快速抽取，像有根吸管插进了大脑，咕嘟咕嘟地往外抽。
眼前的景象开始分裂。
一半是正在崩塌的织女星中转站房间，暗红色的血肉和崩裂的金属；另一半是模糊的、银白色的通道轮廓，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另一个世界。
灰影在他身旁，货箱的边缘已经开始虚化，像是要融进空间里。
“坚持住！”钥匙喊道，“还有五秒！”
贾戈武感觉鼻腔一热。他抬手抹了一下，指尖染上鲜红。
精神力透支了。
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但他不能松手——一旦跳跃中断，他们会被卡在维度夹层里，变成那些漂浮的“琥珀标本”。
四、三、二——
最后一刻，贾戈武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放开对源质的控制，让它自由反应。
就像松开了一头被关押太久的野兽。
银色的光芒炸开了。
不是温和的扩散，是爆炸性的喷发。贾戈武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吹胀的气球，每个细胞都在尖叫。但同时，那道顽固的屏障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不是穿透，是暴力拆解。
视野彻底变白。
然后，坠落。
这一次不是温柔的“吐出”，是像被扔出过山车一样的、结结实实的自由落体。贾戈武重重摔在地面上，肺里的空气被全部挤出来，眼前金星乱冒。
他趴在地上，剧烈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几秒钟后，灰影和货箱陆续出现，砸在他身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战斗傀儡第一时间翻身站起，进入警戒模式，它的视觉传感器扫视着周围。
贾戈武艰难地抬起头。
他发现自己趴在一片……草地上。
不是金属地板，不是血肉菌毯，是真实的、柔软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草地。草叶翠绿，上面还挂着细小的露珠，在某种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他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这里像是一个室内花园。圆形空间，直径约百米，头顶是高耸的弧形穹顶，由某种半透明的材料制成，能看到外面缓慢流动的星云。穹顶中央悬挂着一个发光体，散发着类似阳光的温暖光芒。
花园里种满了植物。不是地球常见的品种——有发光的蕨类、螺旋生长的藤蔓、花瓣会缓慢开合的巨型花朵。空气清新，带着淡淡的花香，温度适宜，像是永恒的春天。
“欢迎来到昆仑站，”钥匙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点虚弱，“生态维持区一号。看来这里的系统还在完美运转，至少这一部分是。”
贾戈武慢慢站起来。他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头痛和鼻腔流血，身体其他部分还算完好。作战服在跳跃过程中被撕开了几道口子，但没伤到皮肉。
“我们到了？”
“到了，虽然降落方式粗暴了点。”钥匙停顿了一下，“另外，我检测到一些东西。”
“什么？”
“这个花园里，”钥匙缓缓说，“除了植物，还有别的生命体。”
贾戈武立刻警觉。他看向灰影，战斗傀儡已经摆出了防御姿态，机械臂上的能量武器开始充能，发出细微的嗡鸣。
花园深处，那些发光的蕨类植物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慢。
然后，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那是个穿着旧纪元白色研究服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黑发在脑后挽成简单的发髻。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她看着贾戈武，又看了看灰影和那堆货箱，最后目光落在他胸前的时空信标上。
“hER实验体，”她开口，声音清澈，带着某种学者特有的冷静，“还是‘归乡者’计划的火种？”
贾戈武没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掌心的银纹微微发烫，源质在体内缓慢流动，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威胁。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举起双手，做了个“无害”的手势。
“放松，我不是敌人。”她说，“事实上，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们等了四十七年。”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或者说，等‘钥匙’的持有者，等了四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