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晨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奏折上墨迹的清香，构成了这座帝国权力中枢独有的气味。
皇帝赵祯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静，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在他面前，大宋朝堂两位最具分量的臣子——参知政事范仲淹与权知开封府包拯，正并肩而立。
与往日早朝时百官云集的喧闹不同，今日的紫宸殿内，只有君臣三人。
气氛显得格外肃穆，甚至有些凝滞。
范仲淹清瘦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他向前一步，手中的笏板微微抬起，声音朗朗：
“陛下！臣此番前来，是为奏报‘三府试点’之阶段性成果！”
“自新法在河南府、京兆府、江宁府三地推行以来，虽遭遇重重阻力，然成效亦是斐然！”
“以延州为例，当地官员借鉴青石县‘以工代赈’之法，募集民夫修缮边墙、开垦荒田。短短数月，不仅加固了百里边防，更垦荒田近万亩！往年无所事事的流民，如今皆成了拿钱吃饭的劳工，地方治安为之一清！吏治之澄清，远胜往昔！”
范仲淹的语气愈发激昂。
“尤以青石县之‘建设券’模式，经臣与三司官员反复推演，实乃神来之笔！此法不耗国库一分一厘，仅以未来之税收、工程之实物为抵，便能撬动巨量民间财富。若能推行于大河两岸，困扰我大宋数十年的黄河水患，或可一朝得解！”
赵祯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沉默如铁的包拯。
包拯上前一步，黝黑的面庞上，神情严肃，他躬身道：
“陛下，臣以开封府为例。臣借鉴苏云在青石县所设之‘网格化管理’与‘悬赏告示’之法，将京城坊市划分为格，责任到人。凡有偷盗、斗殴等事，一经百姓举发核实，皆有赏钱。”
“此法推行不过两月，开封府的盗案、命案发生率，较之往年，下降三成有余！百姓安居，商贾乐业，远胜于空谈教化、宣讲圣人之言。”
包拯顿了顿，声音沉重了几分。
“苏云之法，不重虚文，而重实效。其法之核心，在于‘利民’。百姓得利，则政令通达；百姓拥护，则万事可成。”
说完，他与范仲淹对视一眼，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向着龙椅上的天子，深深一拜。
“臣等，恳请陛下，召青石县令苏云入京，委以重任！系统提炼其法，推广于天下！”
范仲淹紧接着补充道：“苏云之才，经世纬地，若仅困于青石一隅之地，实乃我大宋之巨大损失！”
包拯更是言辞激烈，他抬起头，直视着赵祯：“陛下！苏云此人，或有瑕疵，然其才，关乎国运兴衰！不可再等了！”
两位重臣，一文一法，一温和一刚直，此刻却形成了惊人的一致。他们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击在赵祯的心上。
这几乎是逼宫了！
用“国运”二字，来逼迫他这个天子，尽快做出决断！
赵祯的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召苏云入京？
他何尝不想！
那个搅动了满朝风雨，让吕夷简、夏竦等人如芒在背的年轻人，那个用一份份匪夷所思的答卷，一次次冲击他认知底线的年轻人……
他早就想将这把最锋利的刀，握在自己手中了。
可前两日召集三司使、枢密院、中书省主官，在这紫宸殿议事的结果，并不能让他满意。
他夸下的海口也没能应验。
就在殿内气氛紧张到极点之时，殿外传来内侍黄门官高亢的通传声。
“宣——皇城司指挥使曹威，觐见！”
曹威？
范仲淹和包拯都是一愣，这个时候，皇帝的爪牙头子来做什么？
只见曹威身着皇城司特有的飞鱼服，步履沉稳，目不斜视地走进大殿。
他手中捧着一个厚重的黑漆木盒，上面用金漆烙印着皇城司的徽记。
“臣，参见陛下！”
“平身。”赵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何事？”
“陛下，青石县年度奏报，八百里加急，刚刚送到。”曹威将木盒高高举起。
又是青石县！
又是苏云！
范仲淹和包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清楚，这份奏报的份量，将直接决定苏云的命运，甚至影响整个朝局的走向。
赵祯示意黄门官接过木盒。
木盒打开，里面并非传统的奏疏，而是一叠装订整齐的册子，封面上，是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大宋青石县年度发展白皮书》。
白皮书？这是何物？
赵祯翻开了第一页。
仅仅是第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一缩。
“经济篇：自新政推行一年来，青石县商税总额，较去年同期，增长三倍有余！新增流动人口，超十万户，为去年五倍！县属各大工坊总产值，翻两番……”
下面，不是空洞的文字描述，而是一张张用木炭笔精心绘制的、清晰明了的图表！
柱状图、折线图……用最直观的方式，将一年来的惊人变化，呈现在眼前。
再一看落款人，居然是赵灵儿！
赵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继续向后翻。
“民生篇：全县共安置流民五万三千余户，无一人缺衣少食！户均年收入，翻两番！县学适龄孩童入学率，翻两番……”
“基建篇：新建高标准水泥路一百二十里，贯通全境！新建流民安置砖瓦房一千二百间！新建大型水利工坊十座……”
“军事篇：县巡检队扩编至五百人，装备‘青石钢’兵刃甲胄，训练有素，战力堪比边军精锐！另，组建‘暗夜’特别侦察队三十人，来无影去无踪……”
一页页翻过，赵祯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这哪里是一份奏报！
这分明是一份创造奇迹的记录！
图文并茂，数据详实，逻辑严谨，将一个贫瘠的、濒临崩溃的县城，如何在短短一年内，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富庶、繁荣、充满活力的“王国”，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政绩”了，这是一套完整、成熟、可复制的强国模式！
赵祯猛地合上册子，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范仲淹和包拯，然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二位爱卿，都看看吧。”
范仲淹和包拯怀着无比震惊和疑惑的心情，接过了那本所谓的“白皮书”。
当他们看到那些精确到个位数的数据，看到那些描绘得栩栩如生的工坊、高楼、水泥路，看到那一条条匪夷所思的增长曲线时，饶是两人见多识广，心志坚定，也彻底被震撼了。
包拯的手指抚过“民生篇”中那句“无一人缺衣少食”，黝黑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
范仲淹则死死盯着“军事篇”里关于“暗夜”的描述，口中喃喃自语：“强兵……富民……此子……此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良久。
两人抬起头，看向赵祯的目光里，已经不再是请求，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期盼。
“陛下！”
然而，赵祯却摆了摆手，他从龙案的另一侧，抽出另一份密奏，扔到了两人面前。
“这个，你们也看看。”
那份密奏，同样来自皇城司，上面详细记述了苏云的种种“疑点”。
“……苏云此人，出身成谜，自称来自海外仙山，言行举止，异于常人……”
“……其在青石县，擅自招募流民，私下练兵，组建‘暗夜’死士，忠于其个人，而非朝廷……”
“……其言谈之间，对祖宗法度、儒家纲常，多有不屑，曾言‘规矩保不住大宋的命’……”
如果说前一份“白皮书”是惊世的功绩，那这一份密奏，就是诛心的罪证！
擅权！练兵！藐视祖制！
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个臣子死无葬身之地！
殿内的气氛，瞬间从狂热，跌落至冰点。
赵祯靠在龙椅上，十指交叉，目光缓缓扫过两位重臣的脸。
“二位爱卿，现在以为，这苏云，当如何用？此人……朕，还能用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还是范仲淹先开了口，
“陛下，瑕不掩瑜。”
他抬起头，直视着天子。
“臣承认，苏云此人，行事不循常规，确有逾矩之处。然其所作所为，皆为利国利民！此等经天纬地之才，若因一些细枝末节而弃之不用，无异于自断臂膀！”
包拯也猛地抬头，他那张黑脸上，双目炯炯。
“陛下！若论罪，苏云擅权练兵，是为罪！但其练兵，是为了剿灭盘踞青石县的黑风堡匪患，是为了护卫一方百姓平安！若此为罪，那满朝文武，眼看边患四起、盗匪横行而无所作为，又该当何罪？！”
“臣以为，”包拯的声音斩钉截铁，
“苏云之‘罪’，在于其能！在于其敢为天下先！若朝廷能容其才，用其能，则其为治世之能臣！若朝廷猜忌之，压制之，则其……”
包拯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好！”赵祯猛地一拍龙案，霍然起身！
“好一个‘瑕不掩瑜’！好一个‘敢为天下先’！”
他的目光在两位爱卿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那本厚厚的“白皮书”上。
“范卿家所言极是，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
赵祯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犹豫和挣扎一扫而空。
他盯着曹威，颁下旨意。
“传朕旨意！”
“即刻拟诏！召青石县令苏云，即日启程，入京——”
赵祯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广阔的天空，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缓缓补充完了后半句。
“——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