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溪水声仿佛也低沉了下去,唯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在寂静的洞穴中回荡。
赵灵儿坚持守上半夜。
她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洞口睡着的哑巴少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另一侧的苏云身上。
他倚着石壁,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太累了。
失血、骨折,再加上精神的高度紧绷,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
此刻他双目紧闭,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从容与戏谑的清秀脸庞,在火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添了几分脆弱。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安静,如此……脆弱的一面。
赵灵儿的心,没来由地一疼。
她伸出手,似乎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但指尖在离他额头尚有寸许的地方,又停住了,最后只是轻轻将被火烤干的外衫,更仔细地为他盖了盖。
坠崖瞬间,天旋地转,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这个男人没有丝毫犹豫,用他的后背与臂膀,为她撑起了一片狭窄而坚实的天地。
他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骨裂的左臂,都是为她而伤。
“我的男人,你也敢动?”
那句在她心底响起的话,此刻竟是如此的清晰。
赵灵儿的脸颊再次升起一阵热意,她连忙低下头,将脸埋进了双膝之间,只有那红透了的耳根,在火光下分外显眼。
“咳……”
一声轻咳,苏云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着守在火边的赵灵儿,眉头微皱:“怎么不叫我?”
“醒了?”赵灵儿立刻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关切。
“嗯。”苏云动了动身体,牵动伤口,疼得他咧了咧嘴,“该我守夜了,你去睡吧。”
赵灵儿却摇了摇头,往火堆里添了一根干柴。
“我还不困。”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
苏云看着火堆里煨烤的剩余几个土豆,主动打破了沉默:“把少年叫过来些,洞口风大。”
赵灵灵点点头,轻轻推了推洞口的少年。
少年警觉地醒来,看到是她,放松下来。
赵灵儿指了指火堆,少年犹豫片刻,还是抱着兽皮,挪到了火堆旁更温暖的地方,感激地对两人笑了笑。
后半夜,苏云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与赵灵儿一同守着。
“你……”赵灵儿看着他,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是如何认得此物的?我自问也算读过些书,连司农寺的一些典籍也曾翻阅,却从未见过关于此物的记载。”
来了!
苏云心中早有准备,他看着跳动的火焰,脸上却露出一丝追忆之色。
“幼时,曾随家父游历四方。”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半真半假的从容。
“行至极西之地,在一些与世隔绝的山民部落里,偶然见过。他们称此物为‘大地之果’,言其高产易活,是山神赐予的食粮。”
“后来,我心生好奇,便遍寻古籍杂记,结合所见,推演其性。只是一直未曾亲见野生植株,不敢确信。此番在这谷底亲见野生植株,方才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编,接着编。反正这个世界没导航,我说我在火星上见过,他们也得信。】
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合情合理,既解答了疑问,又给自己的来历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赵灵儿冰雪聪明,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关键,但她没有追问,而是提出了更实际的问题。
“既如此高产,为何千百年来从未传开?这青云山脉,也并非无人涉足的绝地,为何竟无人识得?”
“问得好。”苏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这便是关键了。”
“郡主你看,”他拿起一个生的土豆,
“野生之物,块茎大小不一,且生食带有麻涩之感,此为微毒。若非彻底煮熟烤透,寻常人偶遇,尝过一口,只怕便会弃之如敝履,更不敢多食。”
“其二,此物深藏地下,藤蔓花叶又与寻常野草无异,非识者难以发现。即便偶尔有猎户走卒刨出一两个,也只当是某种不可食的野薯,谁又会费心去传扬?”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
“它需要‘人’。需要有人耗费数年,乃至十数年之功,去芜存菁,选育出块茎更大、毒性更低、产量更高的优良品种。再辅以正确的耕种和食用之法,方能成为真正的神物。”
赵灵儿彻底懂了。
她看着苏云,那双清澈的凤眸中,震撼、敬佩、好奇……种种情绪交织,最后都化作了灼灼的光。
“所以,需要人工选育良种,推广正确的烹食之法。”
她举一反三,声音都带着一丝激动,“此事若成,功在千秋!”
“不错。”苏云点头,话题自然而然地深入。
“青石县所做的一切,修路,建房,开工坊,核心只有一个——让百姓吃饱饭,手里有余钱,心里有盼头。”
“这‘土豆’,耐寒、耐瘠,不与五谷争夺良田,正是我设想中,那块最重要的基石。”
听到“吃饱饭”三个字,赵灵儿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她低声道:“我……在宫中,时常能看到各地递上来的奏报。”
“水灾、旱灾、蝗灾……几乎年年都有。奏报上冰冷的文字背后,是无数流离失所的灾民,是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边关的将士,也常因粮草不济而士气低落,屡屡在与西夏、辽人的对峙中吃亏。父皇为此忧心忡忡,常常彻夜难眠,却总感无力。”
她的话,让山洞内的气氛都沉重了几分。
苏云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一县之力,终究有穷尽。若有朝一日,能得朝廷之力,将这等良种,配以良法,推及天下……”
“若得朝廷之力,将此物推广开来。不出五年,大宋的粮仓,便可堆积如山!到那时,活民何止百万?强军又何止百万?”
洞内,只有篝火在跳动。
苏云的这番话,在赵灵儿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从未想过,一个地方县令,竟有如此宏大的视野和抱负。
他想的,早已超出了青石县的一亩三分地,而是整个大宋的天下!
沉默良久。
赵灵儿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信你。”
“此番若能脱困,我必助你!将此物,连同你的治政之策,一字不漏地,上达天听!”
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大宋郡主,对一个小小县令的承诺。
也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人的承诺。
苏云看着她眼中的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渐渐亮了。
第一缕晨光穿过谷中的薄雾,照进洞口。
一夜未眠,又身负重伤,苏云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袭来,他疲惫地靠在石壁上,眉头因疼痛而紧锁。
赵灵儿见状,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坐到他旁边,又将一块柔软的兽皮垫在他身后,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动作自然而然,没有丝毫扭捏。
苏云身子一僵,却没躲开,少女身上独有的淡淡幽香,混杂着篝火的烟火气,竟让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
就在这温馨而静谧的刻,一阵奇异的、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山谷的宁静。
“啾——啾啾——啾——!”
那声音,像是猿猴的啼叫,却带着一种极其规律的、三长两短的节奏,由远及近,在山谷间回荡。
苏云和赵灵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抑制的狂喜!
是暗夜侦察队约定的联络信号!
【奶奶的,终于来了!】
苏云心中大吼,
【再不来,老子这现代人的身子骨,真要在这山洞里盘出包浆了!】
他们的人,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