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商号的议事堂里,闷得人心里发沉。
钱员外坐在主位左手,一张脸绷得铁紧。对面的孙老爷和李老爷各自别开脸,谁也不搭理谁。
老孙啊,你们家的煤是不是掺了特产?钱员外敲着桌子,烧出来的砖,一半能盖房,一半能当砚台!
孙老爷皮笑肉不笑:那得怪老李的车队,送货比蜗牛搬家还慢。
放屁!李老爷蹦起来,我们车队起得比鸡早,是你们煤场那路,坑洼得能养鱼!
路不好?孙老爷掏出账本,那钱家欠的煤款两个月不结,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钱员外立刻咳嗽:那是质量有问题!
有问题你们还烧了三个月?孙老爷瞪眼,这跟吃了三碗饭才说不好吃有啥两样?
三人吵得唾沫横飞,旁边的管事们恨不得把自己缩成鹌鹑。
最后钱员外拍案而起:既然这样,咱们各干各的!
谁怕谁啊!孙老爷梗着脖子。
李老爷跺脚:要散伙也别拖我下水!
三人不欢而散,留下管事们大眼瞪小眼。
窑火,熄了。
砖窑厂的工人们聚在窑前,茫然无措。
“怎么又停了?”
“说是没煤了。”
“昨儿个不是还有一大堆?”
“孙家把煤拉回去了。”
“为啥?”
“谁知道呢,听说钱家没结账……”
工人们交头接耳。
刘石匠站在窑口,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可怎么好?安置房还等着用砖呢。”
“刘师傅,咱们去找苏大人吧。”旁边的工匠低声说。
“找大人?”刘石匠犹豫,“大人日理万机,这点小事……”
“这还小事?”工匠急了,“窑停了,大伙儿都没活干,天大的事啊!”
刘石匠一咬牙:“我去寻福伯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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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书房里,福伯抱着账本站在苏云面前。
“大人,青云商号出乱子了。”
苏云抬头:“怎么?”
“钱、孙、李三家闹翻了。”福伯把账本轻轻放在案上,“窑停了,砖厂也停了。”
苏云皱眉:“所为何事?”
“说是煤质不行、运货延误、结算拖欠。”福伯叹气,“三家互相推诿,谁也不肯退让。”
苏云翻开账本,一页页细看。
采买记录、运输单、验货报告、结算凭证……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
福伯垂手侍立,不敢打扰。
半个时辰后,苏云合上账本。
“叫他们来。”
“叫谁?”
“钱、孙、李三家,所有管事。”苏云起身,“今日下午,议事堂见。”
福伯一怔:“大人您这是要……”
“该清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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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议事堂。
钱员外、孙老爷、李老爷三人坐在下首,面色都不自在。
管事们分立两侧,低着头。
苏云端坐主位,手边摞着账本。
“今日请诸位来,是为商号的事。”苏云开口,“我先问一句,商号是做什么的?”
钱员外愣了下:“自然是做买卖的。”
“做买卖?”苏云冷笑,“那为何窑停了?砖厂也停了?”
“这个……”钱员外支吾,“是孙家的煤不行……”
“不是煤不行。”苏云打断他,将账本往案上一搁,“是你们三家,都不行。”
钱员外脸色一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听我说完。”苏云翻开账本,“钱家,管窑厂。上月你们拖欠孙家煤款两月,理由是煤质不合格。”
“可验货单呢?”苏云抽出一张纸,“这是货检司的验单,孙家的煤,九成五合格。”
“哪里不合格?”
钱员外张了张嘴,没出声。
“孙家。”苏云转向孙老爷,“你们供煤。上月延误三次,说是车队误工。”
“可运输记录呢?”苏云又抽出一张纸,“李家的车,每次都是准时到煤场。”
“延误,是你们装卸人手不足,装车太慢。”
孙老爷脸色发白:“这……这是意外……”
“意外?”苏云冷笑,“三次意外,都是你们煤场的问题?”
“李家。”苏云看向李老爷,“你们运货。上月有两次没按时送到。”
“说是路烂,车轮陷泥。”
“可这条路,是商号自修的水泥路。”苏云叩了叩桌面,“水泥路会烂?”
李老爷额头沁汗:“那是……那是下雨……”
“下雨?”苏云抽出天气记录,“上月青石县滴雨未落。”
李老爷哑口无言。
议事堂里静得可怕。
苏云起身,走到三人面前。
“你们三家,各有各的不是。”
“钱家,拖欠货款,还找由头推脱。”
“孙家,煤场管得乱,装卸拖沓。”
“李家,车队偷懒,故意拖延。”
“真当我不知道?”
三人低下头,不敢作声。
“商号做大了,就觉得能各自为政了?”苏云声音发冷,“觉得我苏云管不着你们了?”
“不敢,不敢。”钱员外忙道。
“不敢?”苏云冷笑,“那为何窑停了?砖厂停了?”
“大人,这……这都是小事……”
“小事?”苏云打断他,“今日能误一窑砖,明日就能毁一段堤!”
“你们觉得这是小事?”
钱员外闭了嘴。
“我再问一句。”苏云看着三人,“你们还想不想在商号待下去?”
三人俱是一愣。
“大人,您这是……”
“想干,就照我的规矩来。”苏云道,“不想干,现在就可以清算退股。”
“我苏云的商号,不养闲人,更不养只顾自家利益的人。”
钱员外脸色骤变:“大人,我们……我们听您的。”
“听?”苏云冷笑,“那好,从今日起,商号立新规。”
他取出三份文书,摊在案上。
“其一,分责到户。”
“钱家管窑厂,孙家供煤,李家运货。”
“各户自理账目,互不干涉。”
“但每月的总账,必须报商号总账房。”
“其二,用度核批。”
“所有采买、运输、结算,都要走核批。”
“没批的,一分钱不许动。”
“其三,考绩联红。”
“各户的绩效,由总账房考核。”
“考不及格的,扣分红。”
“考得好的,加分红。”
三人听完,面色都变了。
“大人,这……这是不是太严了?”孙老爷小心翼翼地问。
“严?”苏云看着他,“觉得严,现在就可以退股。”
孙老爷不敢说话了。
“还有谁觉得严?”苏云扫视三人。
三人都低下头。
“没有就好。”苏云坐回主位,“新规今日起施行。”
“谁要不守,莫怪我无情。”
“是,是。”三人连声应道。
苏云挥挥手。
“都下去吧。”
三人起身,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
议事堂里只剩苏云和福伯。
“大人,这样是不是……太急了?”福伯忧心道。
“不急不行。”苏云轻叹,“商号大了,人心就散了。”
“不立规矩,迟早要出大乱子。”
福伯点头:“老奴明白了。”
苏云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暮色渐沉。
青石县的灯火,星星点点亮了起来。
“商号的事,暂且稳住了。”苏云低语,“可人心……”
话未说完,消散在晚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