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县衙书房内。
苏云坐在主位,已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常服。王猛和福伯分坐两侧,一个面色凝重如铁,一个依旧忧心忡忡,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福伯,王猛,”苏云开口,声音不大,“如今这青石县,可谓内忧外患。外有黄河悬顶,内有库空如洗,更有豺狼环伺。你们……怕吗?”
王猛“噌”地挺直了腰板,蒲扇大的手掌猛地一拍胸膛:“大人!俺王猛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俺懂得知恩图报!您今天在堤上、在衙门口露的那几手,俺打心底里服!从今往后,俺这条命就是大人的!您指哪,俺打哪,刀山火海,俺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养的!”
福伯长长叹了口气:“老奴一把年纪,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大人,您那三日之约……实在是太过凶险。那钱、孙、李三家,在青石县盘踞了几十年,关系网错综复杂,如同老树盘根,岂是轻易能撼动的?”
“正因为他们树大根深,根系遍布全城,所以牵一发,才能动全身。”苏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你们想想,现在的青石县,什么东西最多?”
王猛愣了一下,挠了挠头:“什么最多?……穷鬼?还是快饿死的人?”
“是饥民,是无数张嗷嗷待哺的嘴!”苏云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但什么东西最少?”
“粮……粮食?”福伯迟疑着回答。
“没错!就是粮食!”苏云的手指在破旧的桌案上轻轻敲击,“钱、孙、李三家,掌控着青石县八成以上的米铺粮行。他们仓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而我们,需要把这些粮食,‘借’过来。”
“他们怎么可能借!”王猛几乎是吼出来的,“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不趁机把米价抬上天就不错了!”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甚至……是哭着喊着,求我们把粮食‘收’走。”苏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冷静与自信,“他们敢囤积居奇,倚仗的无非是两点:一,他们知道我们府库空虚;二,他们笃定朝廷的赈灾粮遥遥无期。他们认定,这粮食的价钱,只会涨,永远不会跌。”
“那我们,就亲手打破他们的这个‘认定’!”
他看向王猛:“王猛,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找几个最机灵、最可靠的兄弟,换上破烂的便服,混进城里所有的茶馆、酒肆、码头,给我把一个消息传出去——就说新县令苏云背景通天,他的奏折已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圣上看完龙颜大怒,当场特批三万石赈灾粮!更派了精锐禁军亲自押送,船队已至上游的白马渡,最多三日,必定抵达青石县!”
王猛眼睛瞪得像铜铃:“三、三万石?大人,这……这要是传出去,可是欺君之罪啊!”
“谁说这是假的?”苏云淡淡一笑,眼神却深邃无比,“我确实会立刻修书上奏,请求调粮,这是事实。至于朝廷批不批,何时批,那是朝廷的事。我们只是满怀着对圣上的信心,提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全县百姓。记住,一个能骗过所有人的谣言,核心不在于全假,而在于七分真,三分假,真假掺杂,让人无从辩驳!”
他语气不停,继续吩咐:“第二,你亲自带人去黄河渡口,找所有船老大,告诉他们,县衙要租用他们的船,运送一批‘天大的紧要物资’!先付定金,不管大小,把渡口所有能动的船,全都给我占住!要做出万船待发,随时准备接应大批货物的姿态!”
王猛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但他对苏云的命令已形成了近乎本能的服从,他用力一捶胸口,大声应道:“是!大人!俺明白了!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苏云又看向福伯:“福伯,府库那十两银子,加上我带来的银子和所有私人的玉佩、挂件,全部拿去折兑成现钱。再去把衙役们这个月的俸银,先‘借’来一用,告诉兄弟们,这是为了全县百姓的身家性命,事成之后,我苏云承诺,双倍奉还!这笔钱,我们有‘大用’!”
福伯听到要动衙役们赖以活命的俸银,手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但当他看到苏云那双眼睛时,他一咬牙,躬身道:“老奴……这就去办!”
二人领命,脚步匆匆地离去,书房内只剩下苏云一人。
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夜风夹杂着水汽和泥土的腥味涌入。
远处,是沉睡中却被饥饿折磨的青石县城,更远处,是那条在夜色中发出低沉咆哮,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黄河。
他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块从库房角落取来的煤炭,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
“舞台已经搭好……”他低声自语,“接下来,就看这池子里的鱼儿,何时会惊慌失措地跳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