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哪儿?”南宫泽懵了一瞬,猛地扭头不可置信看着万林。
“顺安胡同。”万林没看他。
顺安胡同。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利剑瞬间把南宫泽从里到外都捅穿了,紧接着就感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冻的他头皮上的毛鳞片轰然炸开。
一种像是在大夏天的烈日当头的时候,因为严重缺水而连呼吸都带着砂砾般的干涩的感觉瞬间充斥全身。
喉咙里像塞了团晒干的棉絮,每咽一口唾沫都扯得喉管发疼的感觉瞬间漫上来把他用力裹住。
明明空气里没有半点热气,却觉得胸腔里像被烤干的空锅,连喘口气都带着灼人的慌。
当时他就站在顺安胡同外,原来牧炎当时真的就在胡同里,那阵莫名的心悸没骗自己,可自己偏偏转身走了。
明明再往前一步或许就能拽住牧炎的手腕,却因为一句 “戒严管控” 退了回来。
无尽的愧疚自责像潮水漫过堤坝,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仰头抬手捂住眼眶,不一会儿手掌沾上了滚烫的湿意。
早知道那是当时最后能靠近牧炎的机会,就算被特警拦着,也该拼尽全力往里冲的。
心里的劲像是被瞬间抽干,连带着支撑站着的力气,都跟着这股干涩感一点点消散殆尽,只剩下空荡荡的发虚。
南宫泽身子一晃猛地蹲在地上的时候,万林伸手想捞他一把却因为隔得不近而捞空了。
“你……没事儿吧?”万林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
“没事。”南宫泽双手捂着脸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你继续说。”
万林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情绪不至于会应激,才看着远处说:“当时他身上都是血,人也烫的跟炉子一样,我伸手都没探到他的鼻息,叫了好几声他都不回我。”
他哽咽一瞬眯了眯眼睛,顿了好久,才清了清嗓子:“我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背着他,避开搜查和反恐部队,我能感受到他越来越沉,我走的也越来越费劲,手也越来越抓不住他……我以为……那会儿,我们都要交代在那儿了……”
南宫泽没听见接下来的话,扭头去看万林,就看见他眼眶里一点点漫开一层水光,眨眼间就有泪从他眼里滚出来。
万林整个人都在几不可见地发抖,在害怕,甚至是恐惧,却依旧执着的表现着自己的泰然自若。
“我们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可只有那一次,我怕了。我被特警压着跪在手术室外的时候,我连眼睛都不敢眨,我怕他就那么死了,怕他死在我面前。”
他声音突然放的很轻,心酸的叹息里全是感慨:“我们走到今天好不容易的。”他轻轻摇了摇头,“……真的好不容易……”
南宫泽觉得蹲着很难受,于是站起身深呼吸了几口气,手揣在裤口袋里指尖无意识摸着烟盒。
尝试了好几次,却始终无法真正走进万林当下的悲观情绪里。
他没有和万林、牧炎一同在生死边缘挣扎过 ,也没见过牧炎为了掩护万林,肩头淌着血仍攥紧棍棒的模样,更没体会过万林曾经在坍塌的废墟里,疯了似的扒开碎石寻找牧炎的绝望。
那些藏在 “无数次生死” 里的羁绊,那些刻在骨血里的牵挂,对他而言终究只是旁人的故事。
南宫泽能理解万林 “怕失去牧炎” 的心情,却无法切身体会那份恐慌的重量。
万林怕的不是 “南宫泽带走牧炎” 这件事本身,而是怕这一次转身,又会重演曾经 “差点失去” 的噩梦。
怕牧炎哪怕少了自己一丝一毫的看护,都可能再次坠入九死一生的险境。
这份藏在 “恐慌” 背后的,是无数次生死里磨出来的执念,是只有一起从地狱爬回来的人才能懂的、近乎偏执的守护。
南宫泽看得到万林的紧绷,却摸不透那份紧绷下,早已被生死刻满伤痕的柔软。
“我只是带他回家,并不会让他从此脱离你们。”南宫泽试图瓦解万林的紧绷和不情愿,“你想让他好起来,就不该恐慌我带他走。”
“你不会懂的。”万林摇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有人疼,有人爱,有热闹年过,有热饭吃,有家,有好日子过。”
他双手抓的很紧,垂下头静默好久,才又说:“可我不能接受他没有尊严和体面的活着,他自己也不能接受。”
南宫泽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
万林嘴上说的是牧炎,可话里藏着的分明还有他自己,还有他们俩一路跌撞过来的小半生。
他们打从记事起,就像是被命运戏弄的野草,在风雨里挣扎着长大。后来拼了命往上爬,哪里是真的图什么大富大贵?
不过是想把 “弃儿” 的标签撕下来,想在这世上堂堂正正地站直了,争一口气,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不用再受旁人的轻贱。
南宫泽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万林的左腿上。
“残疾”和“精神病”是命运再次狠狠砸下来的、会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的、毫不留情打在他们身上的烙印。
这烙印刻在骨头上,渗在血液里,看不见伤口,却永远疼着,永远无法揭下来。
“我寸步不离守了他四个月,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不清醒,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他清醒的时候就总坐着一言不发,不清醒的时候,不是像个弱智,就是像个疯子。”
万林偏头看着南宫泽,那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通红,狠厉的眸子里满是悲伤和不忍。
“你知道吗?他最不正常的时候,饿了会啃墙皮,会吃花坛的泥巴,渴了能……我不让人24小时看着他,他估计都能去厕所抓屎玩儿。”
万林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割在南宫泽心上,一开始只是闷痛,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灼伤感,渐渐地蔓延到全身就是难以抵抗、持续的钝痛。
南宫泽又慢慢蹲在了地上,摸了根烟点上了,用力猛地吸好了几口,也没能把胸腔里胡乱蹦跶的心跳平复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