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并非禁军甲靴的沉重踏响,也非宫女绣鞋的轻盈细碎,而是一种黏腻的、在地面上拖行的摩擦声,仿佛一块浸透了尸水的湿布,正被人拽着,不紧不慢地逼近。
林缺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死死捂住口鼻,连一丝多余的热气都不敢呼出。
透过夹墙的缝隙,他看到了火光。
十几支火把将冷宫的残垣断壁照得忽明忽暗,为首之人,正是敬事房那位铁面无私、令所有太监闻风丧胆的苏嬷嬷。
她那张刻满法令纹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愈发森冷,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都给咱家听仔细了!奉陛下口谕,御膳房杂役林缺,冒名顶替,欺君罔上!私闯禁地,秽乱宫闱!罪不容诛,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像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林缺的神经上。
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怀中那枚洗得发白的旧香囊,那是他妹妹林晚晚亲手为他缝制的,里面装着的不是香料,而是故乡的一撮泥土。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他那因融合了共誓残片而蜕变的“三息洞悉”天赋竟被动触发!
脑海中猛然闪过一幕支离破碎的画面——
深夜的凤鸣宫,烛火摇曳。
皇后萧清雪正将一卷写满名字的密录投入火盆。
熊熊烈焰中,一个名字被火舌舔舐,扭曲变形,却依然清晰可辨——林缺!
系统界面在他意识深处无声震动,那个吞噬了西域蛊卵后才出现的、代表着未知能力的青铜镜图标,此刻正散发着幽幽微光。
林缺心头剧震,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油然而生:“她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不!不能坐以待毙!
苏嬷嬷的搜查网正在收紧,与其被堵死在夹墙里,不如拼死一搏!
他心念电转,系统赋予的【伪装精通】能力悄然发动。
他蜷缩身体,模仿着老鼠的姿态和声音,贴着墙根最阴暗的角落,发出“悉悉索索”的爬行声。
巡逻的太监被声音吸引,提着灯笼朝另一侧照去,口中不耐烦地咒骂着:“该死的耗子!”
就是现在!
林缺如狸猫般蹿出,几个起落间,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冷宫后院那口早已干涸的废井。
井底布满蛛网和腐烂的落叶,他忍着恶臭,顺着井壁上早已松动的砖石,艰难地爬了上去。
刚一翻上地面,还未喘口气,一阵压抑的、如泣如诉的啜泣声便从远处飘了过来。
他循声望去,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凤仪殿前的广场上,火光通明,数百名宫人百姓围成一圈。
圈子中央,一个身形与他一般无二的青年,正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脚,长跪于地,哭得撕心裂肺。
那个青年,赫然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皇后娘娘!求您为奴才做主啊!”那“林缺”一边重重叩首,一边声泪俱下地哭诉,“奴才才是林缺!奴才是真真正正净过身的人!自幼入宫,熟背《内侍典》三千七十二条,只因在教坊司时得罪了权宦,才被诬陷逐出!如今听闻宫中有妖人冒名顶替,奴才心急如焚,这才不顾一切闯宫,只为求娘娘一句公道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同情的唏嘘。
苏嬷嬷亲自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真的褪下那“林缺”的裤子查验。
片刻后,她直起身,冷着脸对众人宣布:“验明无误,是净身之人。”
紧接着,一名教坊司的老档头被带了上来,他颤巍巍地展开一卷泛黄的陈年档案,指着上面的名字和手印:“没错,没错……此人确是当年入册的林缺,后因犯错被……被遣散了。”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围观的百姓彻底信了,纷纷指着皇宫深处,怒骂那个不知藏在何处的“冒牌货”。
躲在廊柱阴影里的林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只是简单的易容术,对方不仅复制了他的容貌、身份,甚至连一段足以以假乱真的“过去”都伪造了出来!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杀局!
他不甘心,冒险催动“三息洞悉”,强行感知那个跪在地上的“自己”。
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他遍体生寒——对方的心跳慢得如同冬眠的巨蟒,呼吸几近于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非人的死寂。
“怪物……”
林缺心中警铃大作,正欲悄然退走,衣角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拉住。
他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是教坊司那个目不能视、听力却超凡入圣的盲童,小灯笼。
“哥哥,”小灯笼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哼,“你俩的脚步声一模一样。可是……他的心不跳,你的,在疼。”
一句话,如同一道暖流,瞬间穿透了林缺冰冷刺骨的绝望。
可也就在这一刹那,广场中央那个跪着的“假林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一双本该充满悲戚的眼睛,此刻却射出两道毒蛇般的阴冷目光,死死锁定在林缺藏身之处!
暴露了!
林缺头皮发麻,想也不想便转身飞退。
可头顶的屋檐上,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倒挂而下,正是那脸上布满蛇纹刺青的蛊娘子!
她十指一弹,数道肉眼难辨的透明蛛丝便激射而出,瞬间缠住了林缺的脚踝!
巨力传来,林缺整个人被凌空拽起,眼看就要被拖入追兵的包围圈!
千钧一发之际,他孤注一掷,将所有心神都沉入了脑海中那面青铜古镜!
“给我……出来!”
一道微光闪过,一个与林缺一模一样的三秒幻影,突兀地出现在不远处的石桥桥头,对着追兵的方向声嘶力竭地高喊:“我在这儿!”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苏嬷嬷厉喝一声“拿下!”,大批禁军和太监蜂拥向石桥。
趁此空当,林缺猛地抽出匕首割断蛛丝,身体在半空中一个翻转,噗通一声,精准地落入了下方的御水河中,借着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遁走。
一间堆满朽木的柴房里,林缺浑身湿透,狼狈地蜷缩在角落。
体内的蛊虫因被河水刺激,正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经脉,剧痛让他几欲昏厥。
他强忍着痛苦,脑中飞速回想着白玉棋子与共誓残片的共鸣,回想着小灯笼那句“你的心在疼”。
他猛然醒悟!
这个“伪体”可以模仿他的行为,可以窃取他的档案,甚至可以植入一段虚假的记忆,但它无法复制的,是独属于他林缺的灵魂!
是承载了“信念具现”的根源力量!
是那些深埋在骨子里、独一无二的情感和过往!
真正的破局点,不在于辩解和证据,而在于……“只有我知道的事”!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湿透的香囊里,摸出了一根早已褪色的红绳。
那是妹妹林晚晚小时候给他绑在手腕上的。
他将红绳紧紧攥在手心,闭上眼,喉咙里竟轻轻哼唱起一首荒腔走板、谁也听不懂的童谣:
“月儿弯弯照我家,阿妹缝个破荷包……”
声音沙哑,不成曲调,却带着一股穿越时空的温暖。
歌声未落,系统提示音骤然响起:
【叮!检测到原始情感锚点,人格稳定性+15%!】
次日清晨,太极殿前。百官齐聚,气氛肃杀。
两名一模一样的“林缺”并排跪在丹陛之下。
一个哭天抢地,陈述冤屈;一个沉默不语,冷眼旁观。
龙椅上的大炎皇帝被这桩离奇的公案搅得头疼欲裂,猛地一拍龙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到底哪个是真的?!”
群臣哗然,交头接耳,谁也无法分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缺忽然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对面那个还在飙泪的“假身”,缓缓唱出了童谣的下半句:
“……装了半斤猪油渣,烫坏哥哥小鸡——”
歌声古怪,内容更是粗鄙不堪,满朝文武为之愕然。
那“假林缺”的哭声戛然而止,瞳孔骤然一缩,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底层程序,竟完全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地接上了最后一句:
“——嗷嗷叫!”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假林缺”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一直咧到耳根,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紧接着,他脸上的皮肤像是干裂的泥块,寸寸崩裂、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疯狂蠕动的白色蛊虫!
那根本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伪装成脸皮的虫巢!
“啊——!”
离得最近的苏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整个太极殿瞬间大乱,百官惊叫着四散奔逃。
林缺缓缓站起身,冷冷地盯着那张正在腐烂融化的面孔,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浮现:
【吞噬仿品核心,本源修复进度17%】
他低下头,对着那堆蠕动的血肉,轻声而清晰地说道:“想冒充我?问过我妹妹了吗?”
远处,高高的宫墙之上,盲童小灯笼侧耳倾听,仿佛听到了风中那句粗鄙却真实的歌谣,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纯净的笑容。
大殿之上,骚乱渐渐平息,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具仍在微微抽搐、散发着恶臭的怪物尸体。
几名胆大的太监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取来一张巨大的白布,颤抖着将那堆不可名状之物包裹起来。
一名内侍总管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躬身向面色铁青的皇帝请示:“陛下,此等妖物……该如何处置?”
皇帝的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那白布包裹下的轮廓,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送去太医院,给朕……一寸一寸地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