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荒废的佛像,带起一阵细碎的沙尘。
林缺的身影在破庙的阴影里几乎消融,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藏身之处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一一抹去。
那枚刻着墨兰令的黑沉木腰牌被他用油布仔细包裹,塞进了贴身夹层,令牌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瑶光仙宗气息,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头最敏感的地方。
他从怀中另一侧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漆黑如墨的药丸。
这是他当初以备不时之需,从白芷那里“顺”来的特制哑药,药性霸道,能彻底麻痹声带七日,但好处是药性一过,不留任何后遗症。
没有一丝迟疑,林缺仰头将药丸吞下。
一股冰凉而辛辣的药力瞬间从喉间炸开,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声带,喉咙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随即迅速转为彻底的麻木。
他张了张嘴,却连一丝气流摩擦的声响都发不出来。
很好。
他心念一动,【伪装精通】悄然运转。
这一次,他不再是模拟死物气息,而是对自己进行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改造。
他的脊背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佝偻下去,身形凭空矮了三寸。
双腿的步态变得一瘸一拐,仿佛左腿有旧伤,走起路来拖泥带水,活脱脱一个常年干粗活累坏了身子的老仆。
他抓起佛像底座的香灰,混着地上的泥土,毫不心疼地往自己那张易容过的脸上涂抹,将原本的平平无奇变得又脏又黄,再从破烂的僧袍上撕下几根布条,将双手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截被炭灰染黑的指甲。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一汪积水照了照。
水面倒映出的,是一个眼神呆滞、形容猥琐、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多岁的粗使老太监。
最后,他从袖中夹层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
这是他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用偷来的物料伪造的净军令,专门用于调派宫中犯错的杂役太监出宫,到各王公府邸服苦役。
令牌上的印章,是他用萝卜精心雕刻,再用御膳房的朱砂酱印上的,足以以假乱真。
天色蒙蒙亮,二皇子府邸后门外,一群衣衫褴褛的劳役正排着队等待分配活计。
林缺佝偻着身子,麻木地混在队伍末尾,将伪造的净军令递给了管事。
那管事瞥了一眼,见是宫里踢出来的废人,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不耐烦地挥挥手:“东阁那边缺人搬砖,你去那儿!”
林缺垂着头,一瘸一拐地跟在一名小厮身后,被带到了正在修缮的东阁。
砖石如山,尘土飞扬。
他刻意将动作放得极其迟缓笨拙,搬一块砖要歇三次,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废物!宫里出来的都是你这种没用的东西吗?”监工的鞭子“啪”地一声抽在旁边的石料上,溅起一片火星。
他嫌恶地看着林缺,“滚滚滚!搬砖都搬不动,去厨房帮着劈柴烧火,别在这儿碍眼!”
正中下怀!
厨房是府中最忙碌也最混乱的地方,人多眼杂,反而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当夜,子时刚过。
林缺借着给侧廊书房送炭火的机会,将炭盆放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身形一闪,如一片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缩进了一座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之后。
屏风另一侧,传来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女声,正是墨兰。
“……三皇子那枚玉佩的裂痕,要做成陈年旧伤,被外力二次崩裂的样子。釉彩的光泽要暗,必须用前朝官窑的窑灰调色,这样刑部那帮老狐狸验起来才看不出破绽。记住,时机一到,这东西必须由‘我们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刻,呈到陛下面前,让他亲眼看见‘证据’!”
“是,是,墨兰大人放心。”一个带着谄媚的颤抖男声响起,似乎是一名工匠,“小的已经按您的吩咐烧制了七八枚,您看这一枚……”
林缺从屏风的缝隙中悄悄望去。
昏暗的烛光下,那名工匠正颤巍巍地递上一枚龙纹玉佩。
林缺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玉佩上的龙首眼珠处,赫然有一点针尖大小的朱砂斑,与他昨日在青玄观那副卷轴上所见的标记,分毫不差!
这帮人,真的将构陷储君的毒计,付诸了行动!
接下来的两天,林缺就像一个真正的哑巴幽灵,在二皇子府的后院活动。
他白天劈柴烧火,任劳任怨,晚上则利用自己对建筑结构的了解和《踏月步》的诡异步法,将府邸的角角落落摸了个一清二楚。
第三日晚,二皇子萧景渊在书房设下私宴,款待几位心腹重臣和幕僚。
林缺因为“老实、听话又是个哑巴”,被管事派去负责在帘外添酒。
酒过三巡,一名幕僚轻声道:“殿下,听闻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娘娘近来似乎心神不宁,凤体欠安。”
墨兰端着酒杯,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凤体欠安,自然就难掌乾坤。皇后之位,系天下之母仪,岂能由一个心神恍惚之人久居?等三日后的星祭台一事尘埃落定,那位忠心耿耿的‘守戒者’为护驾而亡,娘娘道心一乱,陛下圣明,自会思及立新。”
萧景渊执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嘴角噙着一抹儒雅温和的微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国事为重,本王只愿父皇宽心,江山稳固。至于后位……天意自有安排。”
短短几句话,却让帘外的林缺如坠冰窟!
他们不仅仅是要利用他的死来动摇萧清雪的道心,最终目的,竟是借着星核躁动的乱局,一举废后,重塑朝纲!
宴席结束后,众人散去。
林缺趁着仆役们收拾残局的混乱,身形一晃,如狸猫般溜进了空无一人的书房。
他不敢点灯,只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飞快地翻阅着案头上的文卷。
很快,他发现了一份用墨笔写就的密信草稿。
“……拟于星祭台启时,京畿卫哗变,以护驾为名,强闯内宫。届时,由内应上奏,请皇后娘娘‘静养南苑’,宫中一切事务,暂由贵妃代为摄掌六宫……”
好一招釜底抽薪!
然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信末附着的一幅潦草星图!
那图上用朱笔标注的双钥交汇点,其位置,竟与沉香当初交给他的那份手绣地图上,偏移了十三丈的那个点,完全一致!
他们知道真正的入口!而且看这架势,是打算抢在皇后之前动手!
林缺正欲将这图谱的内容强行记下,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来不及了!
他目光一扫,身体瞬间缩成一团,闪电般钻进了墙边一个巨大书柜与墙壁之间的狭窄夹层中,将呼吸和心跳降至最低。
进来的人,是墨兰。
她没有在房中搜查,而是径直走到书案前,从袖中取出一支造型古朴的线香点燃。
一股幽冷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墨兰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吐出一连串晦涩难懂的音节。
刹那间,她面前的空气一阵扭曲,竟凭空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虚影——那影像之中,赫然是林缺自己,正站在一座古老的地宫石门前,手中高举着一枚发光的玉简!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身穿凤袍的萧清雪!
墨兰看着那道虚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好一个‘忠奴’,装疯卖傻,倒是让你钻得挺深。可惜,你越是接近真相,就离我们的网越近。”
她随手一挥,那道虚影瞬间烟消云散。
“等你机关算尽,踏上那座祭台的时候,就是你心甘情愿替我们开锁之时。”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
蜷缩在柜子夹层里的林缺,浑身冰凉,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
他终于明白了,从他踏入青玄观的那一刻起,他就落入了一个由更高层次的力量编织的预言陷阱!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存在,甚至算到了他会和皇后一起去寻找地宫!
他们不是要阻止他,而是要利用他!
掌心那枚一直温热的星辰印记,在这一刻,竟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灼痛!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
【警告!检测到高阶预判系术法‘镜花水月’的命运干扰!
是否立即启动系统功能‘命运共感·反向锚定’?】
【效果:以宿主精神力为引,强行扰乱对方预判结果,制造虚假未来。】
【消耗:当前精神力60%。】
【风险:高。有极大可能暴露宿主伪装,并引来施术者本体的直接追杀!】
林缺死死咬住牙关,嘴里已经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暴露?
不行!
现在暴露,就是十死无生!
他强行压下启动系统的冲动,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这一局,他不能再按对方写好的剧本走下去了。
墨兰似乎对自己卜算的结果极为满意,转身便离开了书房。
脚步声远去,林缺却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块真正的石头,在夹缝中等待着。
他知道,现在逃出二皇子府,返回皇宫,就是最愚蠢的选择。
宫里宫外,都已是天罗地网。
但他更清楚,从这一刻起,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在天亮之前,为自己走出一条活路,一条……通往宫外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