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的身影如一道轻烟,融入凤鸣宫深邃的阴影之中。
萧清雪端坐于窗前,指尖拈着一枚冷玉棋子,目光却投向窗外无尽的黑暗。
竹简在烛火下缓缓展开,林缺那看似随意却笔锋暗藏的字迹,将一场冷宫大戏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物的心理转折,都描绘得淋漓尽致。
从“三皇子暴毙”的惊天骗局,到“冤魂索命”的攻心之计,再到兄弟二人于断碑前的最终和解。
这不仅仅是一场戏,这是一场精准到毫厘的人心手术。
他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武力,却撬动了皇子间的对峙,扭转了京中的舆论,更是在所有人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仙门非善”的种子。
萧清雪看得极慢,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中,第一次泛起了惊涛骇浪。
她自诩算计人心,布局天下,可与这假太监的手段相比,竟显得如此……堂皇而笨拙。
她忽然自嘲一笑,笑声清冷如冰。
她想起师门长辈的教诲:“凡人如蝼蚁,以势驱之,以利诱之,足以。”可眼前这份竹简却告诉她,蝼蚁之中,亦有能撼动苍天之人。
良久,她将竹简轻轻合上,放置于一旁。
而后,她缓缓起身,走到殿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拔下头上那支温润的血玉凤簪。
簪尖锐利,闪烁着不祥的红芒。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凤簪刺入脚下一块严丝合缝的地砖之中!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地底传来,整个凤鸣宫仿佛都随之轻颤。
以凤簪为中心,一道道血色的秘纹在地砖上迅速蔓延,瞬间勾勒出一个繁复诡谲的法阵。
光芒大盛,一道虚幻的投影在半空中轰然展开!
那是一卷卷漂浮在空中的金色卷轴,上面烙印着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献灵契》。
卷轴缓缓展开,历代瑶光仙宗掌门的名字与手印赫然在列。
他们与大炎王朝的皇室签下契约,以庇护皇权为名,换取王朝龙脉之气作为“献礼”。
而那所谓的“龙脉之气”,正是万民的生机与国运的精华!
“他们早就知道……龙脉是囚笼,百姓是燃料。”
萧清雪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最新一个手印上,那是她最敬爱的师父留下的。
一瞬间,她心中那座名为“宗门正道”的信仰神殿,轰然崩塌。
她冷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嘲弄,“可我们……还自称救世之人。”
当晚,夜色更深。
夜莺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缺的柴房外,送来的不是回话,而是一封信。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力透纸背,锋芒毕露。
“明日午时,观星台放灯。你可以不来,但如果来了——就别再装太监。”
次日,午时。
大内之巅,观星台。
此地是皇宫最高处,平日里除了钦天监和帝王,无人胆敢踏足。
凛冽的寒风卷起漫天飞雪,萧清雪一袭墨色宫袍,孑然独立于高台之上,衣袂翻飞,宛如一尊即将羽化的神女。
她的脚下,没有繁复的占星仪器,而是一副用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的巨型棋盘,棋盘之上,沟壑纵横,隐约是大炎王朝的山川地貌。
每一颗羊脂白玉的棋子,都刻着一个州府之名。
林缺拾阶而上,换下了一身灰扑扑的太监服,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
他没有刻意隐藏,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萧清雪的面前。
两人之间,隔着整片江山。
“二皇子萧景渊已经秘密向天音寺递交国书。”萧清雪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仿佛与风雪融为一体,“他愿以大炎北境的幽、并、燕三州作为供奉,换取天音寺的‘真人’下凡,助他登临大宝。”
她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如两柄冰冷的利剑,直刺林缺的内心:“你说,这一局该怎么走?”
林缺的视线扫过那副巨大的玉石棋盘,幽州、并州、燕州,三颗棋子已被摆在了棋盘的北方,散发着不祥的预兆。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一如既往,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却又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坦然。
“娘娘,您问错人了。”
他摇了摇头,缓步走到棋盘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呼啸的风声。
“这不是您和我的棋局——是天下人的。”
话音落下,他从怀中掏出那枚沾染着他鲜血的白玉棋子。
他没有去思考如何应对北方三州的危局,也没有去计算仙门的得失,而是手腕一翻,将那枚棋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最中心的位置。
那个位置,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中原。
“第一步,”林缺的眼神亮得惊人,“让棋子,自己选落点。”
翌日,金銮殿早朝。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阴沉。
二皇子萧景渊意气风发,正唾沫横飞地陈述着“联仙制凡”的万全之策,鼓吹引入天音寺之力,既可震慑朝堂,又能巩固皇权,百利而无一害。
就在满朝文武或附和、或沉默之际,一个身影自队列中猛然踏出。
“臣,刑部主事高秉烛,有本启奏!”
高秉烛手捧一卷厚厚的宗卷,声如洪钟:“臣查明天音寺一案,有惊天发现!天音寺近年来在幽、并、燕三州境内广建‘长生灵塔’,实为抽取地脉龙气的阵眼!为建此塔,已强征劳工百万,其中数十万因劳累过度或意外而死,尸骨与泥土混筑,怨气冲天!”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未等皇帝反应,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名身披兽皮、满面风霜的老者,领着数十名同样装束的汉子闯入殿中,正是沙漠听地人部落首领,老驼爷!
“陛下!”老驼爷跪倒在地,声音嘶哑而急切,“我等听地人世代与大地为伴,能感知地脉律动!近月来,北方地底深处频频传来‘锁链断裂’之声,大地在哀嚎!若再不止住那邪恶的开采,不出三年,地脉枯竭,必有‘黑雾灾’自地底喷涌而出,届时万里焦土,生灵涂炭啊!”
“黑雾灾”三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那是古籍中记载的最可怕的天灾,连一向支持二皇子的老宰相,此刻也面色煞白,冷汗涔涔。
金銮殿内乱作一团。
而此刻,无人注意到的冷宫深处,林缺正盘膝坐在一间破屋里。
他悄然启动了系统的一项全新功能——【信念具现·共鸣准备】。
他将从萧清雪那里得到的血玉碎片,以及自己收集到的十七块黑色棋子残片,在怀中缓缓拼合。
“真龙在野,何须跪天!”
他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着这八字箴言。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中原大地,九州之内,九座最古老的城隍庙与土地庙中,那早已蒙尘的神像,竟同时微微一震!
无数正在睡梦中的大炎百姓,无论贩夫走卒,还是乡绅富户,都在梦中看到了同一个离奇的景象:一个看不清面容、身穿太监服饰的青年,于风雪高台之上,手持一枚散发着莹莹白光的棋子,高声呼喊着那句振聋发聩的箴言!
清晨,当人们从梦中惊醒,那八个字仿佛还烙印在灵魂深处。
不知是谁第一个走出家门,在城中心的广场上,放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自发而至,他们沉默着,用无数的石子,在空地上竟摆出了一个粗糙却巨大的棋局轮廓!
“太监扫雪郎,代天落一子!”
一则则真假难辨的传言,伴随着这个诡异的集体梦境,如燎原之火,迅速席卷了整个大炎王朝!
皇宫之内,皇帝听闻民间异动,龙颜大怒,当即下令禁军统领石敢当,全城缉拿“妖言惑众者”。
然而,接到命令的石敢当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站在皇城之上,望着城中那星星点点汇聚的人流,眼神复杂。
他低声对身旁的副手道:“昨夜,我梦见我娘了……她跟我说,咱们村的娃,以后也能考状元,不用再给谁当牛做马了。”
凤鸣宫之巅,萧清雪立于楼阁之上,望着远方市井间升起的一缕缕代表着民心所向的炊烟信号,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她轻声自语:“他不是在下棋。”
御膳房的屋顶,林缺迎风而立。
他手中的最后一块残片,正缓缓化作流光,融入他的胸口。
【叮!共誓共鸣初步激活,系统天赋“短暂预判”升级为“三息洞悉”!】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入脑海,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仿佛都变慢了。
他能看到风的轨迹,听到远处禁军的窃窃私语,甚至能“看”到皇帝此刻暴怒之下的气血翻涌。
他抬头望向那片被仙门阴影笼罩的天空,喃喃自语:
“我是在教所有人——怎么掀桌子。”
而就在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沙漠深处,那座被黄沙掩埋了半截、倒悬着一尊巨大金身的青铜古庙之中。
那尊金身,这一次,缓缓睁开了它的第三只眼。
夜幕再次降临,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林缺蜷缩在冷宫一处夹墙的暗格之中,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都压抑到了极致。
墙外,传来了一阵细碎而诡异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