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气氛凝重如铁。
“啪!”
又一只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在金砖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
当值的太监和宫女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恨不得自己能化作殿内的一根柱子。
龙椅之上,大炎王朝的天子,正德帝,胸膛剧烈起伏,那张素来威严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铁青色的怒火。
御案上,摊着三份来自不同渠道,内容却高度重合的密报。
八百万两军饷亏空!
一笔笔触目惊心的流水账,一张张清晰无比的票据拓印,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罪证如山,直指当朝首辅谢玄,背后牵连的,是上至六部,下至十七省布政使司的庞大官僚网络。
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其中竟还夹杂着兵部火器司私铸军械的铁证!
这是在挖他大炎王朝的根!
然而,最让他怒不可遏的,并非谢玄的欺君罔上,而是那份由凤仪殿呈上来的密折。
折子的内容与另外两份并无太大出入,唯独在结尾,附上了一句看似不经意的问话:
“陛下若不信臣妾所言,不妨问问,为何天音寺十年扩建三百座庙宇,却无一建于饥寒交迫的边关?”
这句话,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正德帝心中最敏感、最猜忌的地方。
皇后!
他的皇后,居然也牵涉其中!
她不仅知道,还知道得如此清楚,甚至还敢反过来质问他!
这背后,是她,还是她身后的瑶光仙宗?
一时之间,君王的猜疑与被背叛的愤怒,彻底压倒了对贪腐的震怒。
他只觉得整座皇宫都变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他,就是那只被困在网中央,徒劳挣扎的猎物。
相比于乾清宫的低气压,御膳房的角落里则显得格外“岁月静好”。
林缺蹲在一人高的柴火垛旁,就着清晨的凉风,面无表情地啃着一个又冷又硬的白面馍。
不远处,几个小太监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却挡不住那份兴奋与惊恐。
“听说了吗?昨晚羽林卫把首辅大人的府邸给围了,说是……软禁!”
“何止啊!我听说,京郊天音寺的主持妙闻和尚,连夜就卷着铺盖逃回南岳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的天爷,这天是要变了啊……”
林缺听着这些议论,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狠狠咬了一口馍。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怀里,那里,一本古朴经书的残页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温润。
《阴阳化蛊经》,仅有的半页,正是他掀起这场风暴后,系统给出的奖励之一。
虽然只是残篇,但上面记载的“心蛊引”法门,却让他对自身蛊皇之力的控制,迈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够了,一口吃不成胖子,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风暴的中心,凤仪殿内,却是一片祥和静谧。
极品的龙涎香在兽首铜炉中升腾起袅袅青烟,将整座殿宇笼罩在一股淡雅而宁静的氛围里。
皇后萧清雪一身素色宫装,正端坐于窗前,指间捻着一枚黑子,对着一局未完的棋盘凝神不语。
苏嬷嬷自殿外悄然步入,压低了声音,语速却极快地汇报着。
“娘娘,宫门外传来消息,威远侯,兵部的那位老帅,持一枚熔铸了一半的银佛残片在承天门外叩阙,声泪俱下,请求陛下重启搁置了五年的‘边军武备整改备案’。”
萧清雪落下一子,发出清脆的“嗒”声,眼皮都未抬一下。
“六科给事中,谢玄的关门弟子沈知悔,今晨于都察院外长跪不起,上《罪己书》自劾,揭发其师十年布局,并请求陛下准其代师受过,戍守北疆。”
“还有,户部尚书昨天夜里……在自家书房悬梁自尽了,留下一封遗书,只有七个字:宁死不负谢相恩。”
苏嬷嬷汇报完毕,眉头紧锁,忍不住道:“娘娘,林缺这一手,不可谓不狠。三份证据,一份送君王,一份予兵权,一份给皇后。看似滴水不漏,实则将所有人都架在了火上烤,分明是在故意挑动朝堂权斗,让我们几方相互制衡,他好坐收渔利。”
“不。”萧清雪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清冷如寒潭的凤眸中,竟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他不是在挑动,他是在逼我们——做出选择。”
苏嬷嬷一愣。
萧清雪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那枚刚刚落下的黑子,恰好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
“这盘棋,原本只有黑白两色。他却硬生生加入了第三种颜色,让所有人都无法再假装看不见。皇帝要选择是信宗门还是信孤臣,老帅要选择是全忠义还是全军心,而我们……”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仿佛叹息:“……要选择,是继续当一个看客,还是亲自下场,当一个执棋人。”
当夜,林缺正守在自己的小药炉前,小心翼翼地熬制着一罐强筋健骨的药汤。
忽然,他只觉胸口一阵灼热,仿佛有一块烙铁贴在了心口。
他连忙扯开衣襟,只见那神秘的系统碑体虚影,竟在胸膛之上自行浮现,剧烈震动。
碑体上,那副巨大的拼图迷雾散去一角,第十七块碎片,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缓缓嵌入其中。
拼图画面上,原本那个被无数锁链封印的白衣女子,身影变得清晰了些。
她不再是孤独一人,而是站在一处祭坛之上,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亲手一分为三。
三块玉佩碎片,分别交予了三个人。
一人身穿龙袍,面容威严,贵不可言。
一人身披袈裟,宝相庄严,佛光普照。
而第三人……却是一身粗布短打,背对着画面,那身形,那站姿,竟与他自己有七分相似!
随着拼图嵌入,一行新的金色碑文,在画面下方缓缓浮现。
【执钥者,非独行之士,乃共誓之人。】
林缺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画面中那三个截然不同的身影,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钥匙……共誓之人……
他喃喃自语:“所以……从来就不该是一个人扛?”
原来他一直以来拼命拒绝皇后,想要独吞奖励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系统要他扮演的,或许不只是一个“忠贞太监”,而是一个复杂棋局中,不可或缺的“变量”?
次日午时,林缺提着一个食盒,步履沉稳地走进了凤仪殿。
他依旧是那副小太监的打扮,脸上挂着谦卑又带点谄媚的笑容,一如当年初入宫时的模样。
萧清雪正临窗阅览一本古籍,见他进来,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眸子:“又来给本宫试毒?”
“嘿嘿,”林缺将食盒放在桌上,笑容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娘娘,这次不是来试毒,是来献汤。”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汤罐的盖子。
霎时间,一股奇异的浓香四溢开来。
那香味醇厚中带着一丝极淡的金属气息,非但没有不谐,反而勾人食欲。
汤色清亮,汤面上,竟然漂浮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金色莲花。
那莲花薄如蝉翼,流光溢彩,正是他用从银佛熔渣中提纯出的微量稀有金属,再以《百毒不侵诀》的内力炼化塑形而成。
污银已死,金莲重生。
他将汤碗往前一推,身体微微躬下,郑重其事地说道:“娘娘,这锅搅乱了满朝文武的烂汤,我已经给您炖好了。您……要尝一尝吗?”
萧清雪凝视着他,那张年轻而带点戏谑的脸庞背后,她仿佛看到了一双洞悉一切、冷静布局的眼睛。
良久,她忽然伸出素白如玉的手,接过了那碗汤。
在林缺惊讶的目光中,她将汤碗凑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
一抹极浅的笑意,在她嘴角悄然绽放。
“有点苦,”她放下汤碗,轻声道,“但……回甘。”
就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哗声。
高秉烛一身刑部官服,还带着风尘之色,疾步入内,拱手道:“娘娘,林公公!下官有要事禀报!谢玄……谢首辅绝食三日,刚刚醒来,点名要见您一面!”
林缺挠了挠头,一脸无辜:“他又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抓的,找我干嘛?”
萧清雪却缓缓站起身,将那碗还剩大半的汤,轻轻推至桌案中央:“不,他知道。这满朝上下,真正能听懂他那番疯话,真正懂他的人,是你。”
话音未落,小豆子连滚带爬地从外面狂奔而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声音都变了调:“师父!师父不好了!东城盐仓……那底下的银窟,塌了!官兵们清理现场的时候,从塌陷的深处,挖出来……挖出来一尊倒悬着金身的青铜神像!”
“什么?!”
林缺猛地站起,动作之大,直接撞翻了桌案。
“哐当”一声,汤碗坠地,那朵脆弱的金莲,应声碎裂。
与此同时,他胸口处的系统碑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耳警报狂响!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心蛊之源’同频波动!
坐标锁定:大炎皇陵地脉底层!】
林缺霍然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已然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低声笑了,笑声里满是冰冷的疯狂。
“好啊,一个一个都冒出来了……你们藏了万年,演了万年。”
“这次,轮到我掀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