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深沉得化不开。
林缺的身影如同一缕青烟,自凤仪殿的阴影中脱出,没有片刻停留。
他没有返回耳房,那里的安逸此刻已是催命的毒药。
他选择了皇城最偏僻的东角门,那里守备相对松懈,是宫女太监们偷运杂物的暗道。
《踏月步》被他催动到了极致,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脚尖在宫墙冰冷的砖石上轻点,如履平地。
每一次起落,都悄无声息,只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气流。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穿行,心中却是一片滚烫的焦灼。
南郊道观!玄冥阁的巢穴!
他必须去,不仅为了自救,更为了弄清楚那帮人到底想用“林缺”这个身份做什么!
出宫的过程有惊无险。
一出皇城,自由而危险的空气扑面而来,林缺不敢有丝毫懈怠,贴着坊市的墙根阴影,一路向南疾驰。
城郊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灰褐色的药丸,正是白芷所赠的“百变散”。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奇异的温热感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林缺只觉脸部的肌肉和骨骼传来一阵阵酸麻,仿佛变成了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泥。
他忍着不适,对着路边水洼的倒影,双手在脸上一阵搓揉。
不过片刻,他那张颇具辨识度的清秀脸庞,就变成了一张平平无奇、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路人脸。
南郊,废弃的青玄观。
昔日的香火鼎盛之地,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被夜风吹得呜呜作响的破败殿宇。
观外,几株枯死的柏树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林缺藏身于最大一株枯柏之后,双眼微眯,望向道观。
看似寻常的院墙,在他眼中却另有玄机。
一道道由符文构成的无形锁链,横亘在院墙之上,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形成了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结界。
任何活物,哪怕是一只飞蛾,只要触碰到,立刻就会引动警报。
“雕虫小技。”
林缺冷哼一声,心念一动,【伪装精通·气息覆写】悄然运转。
他全身的毛孔缓缓闭合,心跳和呼吸频率急剧降低,体表的温度也随之与周围的空气趋于一致。
最后,他散发出的生命灵压,被彻底扭曲、覆盖,模拟成了一只夜栖于枯枝之上的寒鸦。
他身形一晃,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轻飘飘地掠过那布满符文的结界铁链,双脚无声地落在了院内的梁柱之上。
整个过程,结界没有丝毫反应。
道观正殿内,灯火幽微,映出几个幢幢鬼影。
五名身穿黑袍、头戴兜帽的人,正围坐在一座古朴的祭坛前。
祭坛中央,赫然立着一具半人高的无面铜傀。
一名黑袍人正用匕首划开手腕,将殷红的鲜血滴入铜傀胸口一个凹槽内。
那凹槽中,正嵌着半块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玉符,其材质与昨夜那替身傀儡遗落的碎片如出一辙!
随着血液的注入,铜傀身上镌刻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淌,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
林缺伏于房梁之上,将自己伪装成一块积年的蛛网,连呼吸都彻底停止。
只听一名声音沙哑的黑袍人低语道:“左使有令,计划不变。三日后子时,便是双钥归位的最后期限。届时,务必让‘假守戒者’登台,以其身献祭,引动星核躁动!”
另一人发出一声阴冷的嗤笑:“一个假太监罢了,只要用他的身份去死,便足以让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道心动摇。她不动情则已,一旦情根深种,情郎惨死眼前,封印必将自我溃散!届时,我玄冥阁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假守戒者……”
梁上的林缺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天灵盖!
他瞬间明白了。
玄冥杜的真正目标,不是杀他林缺,而是要制造一场“忠贞太监林缺为保护皇后而惨死”的戏码!
他们要用他的身份,他的“人设”,作为一把刺向萧清雪道心的利刃!
好狠毒的计策!
正当他心神剧震,准备悄然后退之际,忽见一名黑袍人从怀中捧出一副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
借着祭坛的微光,林缺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卷轴上赫然画着一幅图谱——《皇子玉佩图谱》!
图上精准地标注着三皇子萧景琰贴身佩戴的那块龙纹玉佩的每一个细节:龙首的纹路、玉身侧面一道不易察觉的断痕,甚至连玉佩内部雕刻的私印样式,都描绘得一清二楚!
其精细程度,与之前闹得满城风雨,在敌国使节手中发现的那枚“赃物”伪证,分毫不差!
“原来构陷储君,早有预谋……这是二皇子的人!”
林缺瞬间醒悟,玄冥阁这条毒蛇,早已与宫中最黑暗的权力斗争勾连在了一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图谱上的每一个细节死死记在脑中。
就在这时,他脚下的梁柱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咻——!”
一道破空声响起,一只巴掌大小的机关铜雀,双翼振动,眼中闪烁着红光,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扑他藏身之处!
禁制被触发了!终究是活人气机,无法百分百模拟死物!
电光石火间,林缺脑中一片清明。
他不退反进,反手从怀中甩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浸透了鸡血的纸人。
与此同时,他猛地催动《金刚不坏体》护住喉咙,震碎了部分声带软骨,发出一声凄厉而真实的鸦鸣!
“呱——!”
那机关铜雀果然被纸人上更浓郁的血腥气和声音吸引,猛地一个转向,扑向纸人。
就是现在!
林缺借势向下一滚,身体如狸猫般灵巧地落入一座巨大的香炉之后,在落地的瞬间,他右手闪电般探出,从离他最近的一名黑袍人腰间,扯下了一块令牌!
“轰!”
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机关铜雀与纸人同归于尽,巨大的声响瞬间惊动了整个道观!
“有刺客!”
“抓住他!”
怒吼声四起,数道强横的气息冲天而起。
林缺不敢恋战,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翻出院墙,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边逃边将那块刚到手的腰牌塞入路边一个熟睡乞丐的怀中,又用指尖蘸着地上的炭灰,飞速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写下六个字——
“玉非真,人在东。”
这是他留给刑部那个铁面判官高秉烛的暗号,也是他为远在东宫、身陷囹圄的三皇子,留下的唯一一线生机!
天色破晓,晨曦微露。
林缺躲入城郊一座荒废的破庙中,浑身是汗,胸口剧烈起伏。
他靠在冰冷的佛像基座上,这才取出怀中那块滚烫的腰牌。
令牌由黑沉木所制,正面空无一物,背面却用阴刻手法,刻着一行小字:“墨兰令,验讫。”
墨兰令!
林缺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个名字,他曾在刑部堆积如山的陈年密档中见过一次!
那是二皇子萧景瑞麾下一名神秘幕僚的代号,此人从不露面,却专司伪造各类信物、文书,是二皇子手中最锋利的一把暗刃!
然而,真正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并非这三个字。
而是腰牌的边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灵识波动。
那股波动中蕴含的清冷、空灵的气息,竟与皇后萧清雪寝殿中常年燃点的特制熏香,同出一源!
难道……有人能模仿瑶光仙宗的术法气息?还是说……
林缺不敢再想下去。
他猛地握紧胸口那枚温热的玉佩,脑海中,系统界面上那代表最终钥匙的第十块拼图,边缘的金线骤然亮如白昼!
那尊一直倒悬的金身虚影,在这一刻,竟缓缓张开了嘴,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窗外,清晨的浓雾弥漫开来,将破庙笼罩其中,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这片迷蒙之中,静静等待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林缺盯着自己在一片碎瓦上的倒影,那张陌生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却冷得像冰。
他知道,从踏入青玄观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从棋子变成了猎人。
而要猎杀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猎手,首先,自己必须成为一个真正的幽灵。
一个,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