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本官谕令,升堂!”
一声怒喝,自高秉烛口中迸发,如平地惊雷,震得整座刑部大堂嗡嗡作响。
他那双锐利如刀的眸子死死锁定堂下那道看似单薄的身影,声音里裹挟着冰冷的杀意:“林缺!你说你掌握玄冥阁阴谋,意图血祭全城,证据何在?若敢欺瞒本官,休怪这水火棍无情!”
话音未落,两侧如狼似虎的刑部差役齐齐跨前一步,手中碗口粗的硬木棍重重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煞气逼人。
然而,镣铐加身的林缺脸上却无半点惧色。
他非但没被吓住,反而迎着高秉烛吃人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从容不迫的弧度。
他缓缓挺直了腰杆,任由沉重的枷锁压得手腕生疼,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摸索,掏出了三样东西,依次摆在身前冰冷的青石板上。
“高大人,证据,奴才自然是带来了。”
第一样,是一块指甲盖大小,边缘被染成幽蓝色的木梁碎片。
第二样,是一份墨迹未干,笔锋却模仿得惟妙惟肖,署着“御马监赵全”的供词。
第三样,则是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灰白色粉末。
高秉烛眼神一凛。
“第一,此乃凤仪殿偏殿房梁之残片,大人请看,这幽蓝色泽,正是当日赵全中毒身亡时,身上浮现的尸斑颜色。奴才斗胆推断,此毒绝非寻常,能侵蚀金石草木。”
“第二,此乃赵全‘亲笔’供词,”林缺特意在“亲笔”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神情戏谑,“供词上写明,他乃受太医院院正杜如晦指使,在偏殿安放熏香。这熏香,便是毒源。”
“伪造的供词也敢呈上公堂?”高秉烛身旁的一名师爷忍不住冷斥。
“大人明鉴!”林缺立刻接话,声音陡然拔高,“伪造的供词,自然算不得铁证。但它却能引出真正的铁证!”
他指向那包粉末,眼中精光爆射:“此物,名为龙骨粉,本是寻常药材。但奴才查阅古籍发现,有一种早已失传的禁药‘寒髓膏’,其毒性与赵全所中之毒的症状别无二致!而炼制此膏,非天然生成,必须以龙骨粉为基,辅以七名极阴体质处子之精血,于不见天日的阴寒地窖中,炼制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成型!”
“而这皇城内外,唯一能同时满足‘藏有大量龙骨粉’和‘拥有极阴地窖’两个条件的地方,只有一个——”
林缺一字一顿,声如掷石:“太!医!院!”
高秉烛的面色瞬间凝重到了极点,他猛地一挥手:“来人,取一碗鸡血来,当堂验证!”
差役飞速取来一碗尚在温热的鲜鸡血。
林缺捏起一撮龙骨粉,在众人注视下,轻轻洒入碗中。
“滋啦——”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碗鲜红的血液仿佛被滴入了浓酸,瞬间沸腾起来,冒出无数幽蓝色的气泡,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与那木梁碎片上的蓝色如出一辙!
“嘶——”堂上堂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高秉烛霍然起身,铁青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骇!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娇小的身影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地闯入大堂,正是白芷!
她脸色惨白如纸,发髻散乱,见了高秉烛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高大人!不好了!师父……师父他今夜闭关,可……可是他炼药的密室机关,被人从外面强行破坏了!地……地下的暗格……空了!”
听到这话,林缺紧绷的嘴角终于彻底扬起,心中冷笑:“老狐狸,果然还是坐不住了!”
“高大人!”林缺当即抓住机会,声色俱厉地高呼,“杜如晦这是在销毁罪证!请大人即刻下令,查封太医院地窖!若晚去一步,不仅所有证据都将湮灭,更恐怕他会借今夜‘星祭台’开启的天时地利,以这即将炼成的万民精魄,催动那早已布下的滔天邪阵啊!”
“万民精魄”、“滔天邪阵”这八个字,如八柄重锤,狠狠砸在高秉烛的心上。
他本就对林缺的话信了七分,白芷的出现更是压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事关全城安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传我将令!”高秉烛猛地一拍惊堂木,杀气腾斯,“刑部所有精锐,随我即刻前往太医院!封锁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出!挖地三尺,也要给本官把那地窖找出来!”
太医院地窖深处。
当厚重的石门被强行撞开,一股混杂着血腥、药材和尸体腐臭的恶寒气息,瞬间喷涌而出,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地窖内,赫然是一座仍在运转的隐秘丹房!
巨大的丹炉下,炉火竟未完全熄灭,炉中翻滚着黑色的黏稠液体,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而比这更骇人的,是靠墙排列的十二具早已僵硬的干尸!
她们皆身穿宫女服饰,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恐惧与痛苦。
最恐怖的是,她们每一个人的胸口,都被人残忍地剜出了一个血窟窿,心脏不翼而飞!
“这……这是阴煞祭炼之法?”饶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高秉烛,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胃里翻江倒海。
林缺强忍着扑鼻的恶心感,快步上前。
他没有去看那骇人的伤口,而是捏起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腕皮肤。
灯火映照下,只见那干瘪的皮肤之下,竟有无数蛛网般的细微蓝纹,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
这蓝纹的形态,与之前木梁碎片上的毒痕,别无二致!
“高大人!”林缺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这不是偶然中毒,这是活体试毒!杜如晦这老贼,一直在拿活生生的宫人做‘药人’!他炼制的根本不是什么寻常毒药,而是专门为了克制某种强大存在的终极剧毒!这十二名宫女,就是他用来测试药性的牺牲品!”
“守戒者……”高秉烛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林缺之前提及的词。
就在众人被这地狱般的景象震得魂飞魄散之际,一只信鸽“扑棱棱”地落入后院,被眼疾手快的刑部捕快当场截获。
高秉烛一把扯下信筒,展开信笺,只见上面用猩红的朱砂写着一行字:
“星祭台将启,守戒者耳目已至,速除之,否则功亏一篑。”
署名,更是触目惊心——玄冥左使!
高秉烛的目光瞬间如鹰隼般钉在林缺身上,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之前所说的‘守戒者’,指的可是……当今皇后?”
林缺深深低下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奴才身份卑微,不敢妄议娘娘。但奴才知道一件事——谁想阻止星祭台开启,谁……就是玄冥阁不共戴天的敌人。”
他的话音刚落,一名差役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嘶声禀报:“报——!大人!太医院院正杜如晦……暴毙于其静室之内!初步勘验,是服毒自尽!”
林缺瞳孔骤然一缩。
好快的手脚!好一招弃车保帅!
但他心中却冷笑连连:“死人,可不能替活人把所有的锅都背了。”
突然,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直射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白芷。
“白芷姑娘!”
林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你师父心狠手辣,但对你这个唯一的弟子,似乎还留了一丝情面。他临终之前,可曾让你藏起什么东西?”
白芷娇躯猛地一颤,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拼命地摇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缺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忍心,但你师父已经成了弃子。你若不说,你猜,下一个被剜心做药引的,会是谁?杜如晦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这句话,成了压垮白芷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良久,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她终于崩溃了。
她颤抖着举起手,从自己紧紧盘起的发髻深处,摸出了一枚小巧的玉牌。
那玉牌入手冰凉,上面竟也刻着半幅残缺的星图!
高秉烛接过玉牌,与林缺之前在凤仪殿见过的玉简图案一对,瞳孔猛地放大——这两者,竟能完美互补,合成一幅完整的星辰轨迹图!
“这……这究竟是什么?”高秉烛惊声问道。
林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着那两件合璧的信物,仿佛看到了宇宙间最深邃的秘密。
他缓缓抬起头,迎着高秉烛和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
“高大人,你弄错了。我们所有人都弄错了。”
“星祭台,从来就不是什么沟通上天、祈福祭祀的圣地。”
“它是一座牢笼。”
林缺的视线缓缓扫过那枚玉牌,低语呢喃,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而这所谓的钥匙,也根本不是用来开启神迹的。”
“它是用来解开封印的。”
“他们想从那座牢笼里放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神明……”
“是足以吞噬整个世界的……灾厄。”
高秉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他看着眼前这个戴着枷锁的小太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所查的,或许根本不是一桩凡间的案子。
而林缺,在交出玉牌,完成所有指证后,竟被高秉烛以“案情未明,暂押看管”为由,又送回了凤仪殿的耳房。
夜深人静,月华如水。
林缺坐在床沿,手中正把玩着那枚从萧清雪处得来的、刻着另外半幅星图的玉简。
他的眼中没有半分破局后的轻松,反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炽热。
今夜刑部大堂上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甚至杜如晦的死,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拿到另一半“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那枚温润的玉简,平放在了窗前洒入的清冷月光之下。
然后,他闭上了眼,心神沉入系统空间,模拟出了白芷那枚玉牌上星图的灵力波动。
刹那间,那枚静静躺在月光中的玉简,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亘古的召唤,毫无征兆地,骤然浮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