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的甜腻雾气裹着更衣室,地上流动的液体反着光,分不清是酒还是融化了的冰水。声音在墙壁上撞来撞去,嘶吼,大笑,咒骂,混成一团糊住耳朵的杂音。
科比坐在他的位子上,湿透的球衣黏在皮肤上。他左手搭着膝盖,右手握着那个比尔·拉塞尔杯的细长颈。奖杯很凉,金属的凉意透过手掌一层薄薄的香槟湿气渗进来,和周围蒸腾的热闹隔着一层。
有人把奥布莱恩杯塞到他怀里,金的,更大,更沉。他左手下意识揽住底座,冰凉的触感挨着小腹。现在他两只手都满了。
闪光灯亮个不停,晃得眼睛发花。记者的话筒戳到脸前,问题碎成一片嗡嗡声,听不真切。科比张了张嘴,说了些什么,自己也没太听清。大概是感谢队友,感谢教练,感谢球迷。词句像是自动从喉咙里滚出来的,与脑子里那片极度疲惫后的空白没什么关系。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两个奖杯。拉塞尔杯造型简单,线条冷硬;奥布莱恩杯浮雕刻得精细,在更衣室惨白的灯光下,金色也有些发暗。第三个了。同样的款式,同样的手感。但重量好像不一样。不是物理上的,是别的东西。第一座带着新鲜的狂喜,第二座沉淀了卫冕的笃定,这第三座……压着骨头,沉甸甸地往下坠,把最后一点气力都榨了出去。
鲍比·杰克逊挤过来,满身酒气,想用胳膊搂他脖子。科比下意识侧身避了一下,不是嫌弃,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像过度拉伸的弹簧拒绝再被触碰。杰克逊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着把香槟淋在自己头上,转身又扑向别人。
阿里纳斯蹲在角落,捧着自己的冠军帽子,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摸着上面的刺绣。这个二年级生还没完全搞清状况,脸上有种闯入别人家盛宴的茫然和兴奋。
大本坐在对面的长凳上,脚踝重新裹上了厚厚的冰袋。他拿着罐啤酒,没喝,只是看着罐身上凝结的水珠一点点滑落。爆炸头塌下来,盖住半边脸。
斯隆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门口,没往里走。他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扯松了,衬衫领口敞开。他看着屋里这片狼藉的狂欢,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看了大概十几秒,他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关门声很轻,几乎淹没在喧嚣里。
那声轻响却让科比抬了下头。他看向门口,空荡荡的。视线转回来,落在自己柜子里。最上层,整齐地挂着两套西装,是去年和前年夺冠游行时穿的。旁边,靠着隔板,立着两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里面装着前两枚总冠军戒指。
马上就会有第三个盒子了。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没有激起什么波澜,只是又一个需要被摆放进去的物件。
有人开始唱跑调的歌,有人开始用空酒瓶敲打柜子。声音越来越吵。
科比动了动,想把奖杯放到旁边的椅子上。手刚松,拉塞尔杯歪了一下,差点滑倒。他赶紧又握紧。金属的凉意贴着掌心,持续不断地传来。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左手抱着大的,右手握着小的,坐在一片狼藉的狂欢中央,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刚刚完成使命、还未来得及卸下盔甲的雕塑。香槟的气味,汗水的酸味,还有金属和绒布盒子淡淡的灰尘味,混在一起。
王朝建立了。
这句话在无数台电视机里,在无数张明天的报纸头条上,被反复说着。但在这里,在这个更衣室,在这个刚刚结束一切的核心人物这里,它没有声音,只有重量。实实在在的,压在手心,压在膝盖,压在每一次呼吸里的重量。
他吐出一口气,很慢。然后再次低下头,看着怀里两个冰冷的、金色的、沉甸甸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