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灯光在顾屿眼中渐渐模糊,文献上的字句失去了意义,只剩下苏晚晴离去时那句“保持联系”和沈知遥可能面临的风险在他脑中交替盘旋。去沙龙,意味着更深地卷入苏晚晴规划好的轨道;不去,或许会错过关键机遇,也可能会让苏晚晴采取更直接的手段。
就在他心神不宁,准备离开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阅览室外相对安静的走廊接起。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极力压抑着痛苦、却依旧能听出清柔质感的女声:“……顾屿?”
是夏安冉!
顾屿心头猛地一紧:“夏医生?怎么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图书馆东侧后门的阴影里,沈知遥靠坐在湿冷的墙角,脚踝处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更让她心寒的是刚才在档案馆阅览室外的遭遇——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并非偶然出现,在她试图离开档案馆时,对方有明显的跟踪和逼近意图。她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狠劲摆脱了对方,仓促间却扭伤了脚,手机也差点脱手。
剧痛和孤立无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想要求助,指尖在手机通讯录上滑动,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
明江大学内部?她不敢。谁又能保证,电话那头的人,与当年掩盖母亲死亡真相的势力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行政系统、保卫处……她一个都不敢信任。
顾屿的名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线上给予她慰藉,线下目光清澈的学生……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她狠狠掐灭。不能把他卷进来!对方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直接、更无所顾忌,她不能将危险引向他。
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后背。最终,她的手指停留在了一个相对安心的名字上——夏安冉。她是校医,职业要求她保密,更重要的是,她似乎知道一些内情,并且曾隐晦地表达过关心。
电话接通,沈知遥强撑着用最简练的语言说明了自己的位置和状况(只提扭伤),隐去了被跟踪的细节。
“知遥?你听起来很不好!我马上从校医院过去,但你那里有点远,需要时间!”夏安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你一个人在那里不安全……这样,我联系一个人先过去照看你,可以吗?”
沈知遥心中一紧,立刻猜到了是谁。“不……”
“顾屿,可以吗?”夏安冉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妥,“他最近一直在学校,离你最近。只是确保你在有人赶到前是安全的,好吗?相信我。”
沈知遥沉默了。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但脚踝的剧痛和身处黑暗角落的脆弱感,让她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好。”
于是,便有了顾屿接到的那通电话。
“……我……在图书馆东侧的后门。”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不稳,“不小心……扭伤了脚踝。能……麻烦你一下吗?”
扭伤脚踝?顾屿瞬间联想到她可能正在进行的危险调查。他没有多问,立刻道:“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他几乎是跑着穿过图书馆,来到东侧那个相对僻静的后门。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地面上,沈知遥靠坐在冰冷的墙壁旁,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皮肤上。她的一条腿曲着,右手紧紧按着左脚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旁边散落着她的公文包,里面的文件似乎有些凌乱。
“沈老师!”顾屿快步上前蹲下。
看到他,沈知遥一直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瞬,但眼神里的警惕和冰冷依旧存在,只是混合了明显的痛楚。“麻烦你了……”她低声说,试图自己站起来,却因为脚踝的剧痛而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
“别动!”顾屿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隔着薄薄的衣物,他能感觉到她手臂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他心中疑窦丛生,这绝不像简单的扭伤。她的狼狈,散落的文件,更像是在某种追逐或冲突中造成的。
“能走吗?夏医生稍后就到。”顾屿稳住她,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
“夏医生……她等会会直接去教职工公寓。你送我回……教职工公寓就好。”
他看着她强撑的样子,没有再坚持。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支撑着她大部分重量,慢慢将她扶起。沈知遥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接触,但最终还是依靠着他,一步步艰难地向前挪动。
她的公寓离图书馆不远。这段路,两人都沉默着。顾屿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雨水、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的气息。他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
好不容易将她送回公寓,扶到沙发上坐下。顾屿按照她的指示,从柜子里找出药箱。
“我自己来。”沈知遥伸手想去接药箱,动作却因为疼痛而变形。
“我来吧。”顾屿没有把药箱给她,而是直接打开,找出碘伏和棉签。他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裤脚。脚踝处已经红肿起来,皮肤上有几道细微的擦伤,渗着血丝。这伤势,确实像扭伤,但结合她的状态和之前的线索,顾屿几乎可以肯定,这绝非意外。
他沉默地帮她清洗伤口、上药,动作尽量轻柔。沈知遥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任由他处理。房间里只剩下棉签触碰皮肤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处理好伤口,顾屿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夏医生应该快到了。如果需要……”
“今天谢谢你。”沈知遥打断他,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因为疼痛而蒙着一层水汽,少了几分锐利,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疏离,“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在赶他走,一如既往地将所有人推开,哪怕他刚刚提供了帮助。
顾屿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到嘴边关于她调查的疑问,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问不出什么。“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公寓。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沈知遥的受伤,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她连求助都如此曲折而谨慎,究竟独自面对着什么?
回到宿舍,已是深夜。他疲惫地打开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苏晚晴发来的沙龙电子邀请函,精致的界面在黑暗中散发着诱人的光晕。他烦躁地将其最小化。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新消息提示弹出。
来自——“小遥”。
顾屿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他立刻点开。
消息很短,只有三个字,带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近乎虚无的疲惫:
【累了吗?】
没有表情,没有语气助词,只有这三个字,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打破漫长沉寂的问候,像一道微光,刺破了顾屿心中积压的阴霾,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困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她怎么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语气出现?
窗外,夜雨不知何时又悄然而至,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顾屿看着那三个字,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没有落下。今夜,似乎所有人都被一种无形的疲惫和沉重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