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忘忧阁时,已是后半夜。城市沉睡,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流声,如同这座钢铁巨兽低沉的呼吸。忘忧反锁店门,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棂,在店内投下清冷的光斑。她没有丝毫睡意,径直穿过前堂,来到后院。
后院不大,青石板铺地,一角种着一棵老槐树,枝叶繁茂,在夜风中发出沙沙轻响。而院子的正中央,赫然是一口被重重封锁的古井。
井口并非寻常的石材,而是由整块暗青色的“镇魂石”雕琢而成,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深奥繁复的朱红色符咒,这些符咒并非单纯绘制,而是以特殊手法深深镂刻进去,填入秘制朱砂,历经风雨而不褪色。井口上方,交叉贴着数张颜色泛黄、但灵光内蕴的古老符箓,材质非纸非帛,触手冰凉。更有一圈碗口粗的青铜锁链,缠绕井栏数周,链身同样刻满符文,末端锁死在一块嵌入地面的巨大玄武岩上。整个封印,透着一股沉重、古老、不容撼动的威严气息。
“就是这里了……”忘忧站在井边,目光凝重地扫过每一道符咒,每一寸锁链。即便隔着如此强大的封印,她依然能感觉到,井口下方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阴寒与死寂。
“主人,这井封得可真结实!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小光球在她意识里小声说道,光晕都似乎被这股压力影响得黯淡了些,“幽冥道那帮家伙,怎么会知道这里面有他们想要的‘幽冥骨’?这井到底什么来头?”
“我也需要确认。”忘忧在心中回应。她对此井的记忆,源于此世身份姜夜的家族传承,但细节已然模糊,只知是先祖所封,内镇凶邪,严禁后人开启。她需要更深入地了解。
她没有贸然靠近井口中心的封印,而是先绕着古井缓缓踱步,灵犀瞳全力开启,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审视着每一道符咒的笔触、每一段锁链的磨损、甚至青石板缝隙里苔藓的痕迹。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镇魂石井栏,感受着其上残留的、历经岁月沉淀的磅礴法力。
“这是……‘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镇煞符’的变体,”她辨认出井口主要符箓的来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用以镇压至阴至邪之物。锁链上的,是‘缚龙索’的符文,专锁妖邪精魄。布下此封印的先祖,修为深不可测。”
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井边泥土,放在鼻尖轻嗅,又仔细观察石板上几处不易察觉的、仿佛被什么腐蚀过的细微凹痕。
“井口西北角,阴气外泄的痕迹比别处略重,虽然微乎其微,但常年累月……是了,封印并非完美无缺,存在极其细微的周期性波动。”她若有所思,“幽冥道中必有精通阵法推算的高人,可能通过某种秘法,远程感应到了这丝微弱的周期性泄漏,从而推断出井下之物与他们追求的‘幽冥骨’特性相符。”
所谓“幽冥骨”,并非寻常骸骨,而是指在极阴之地孕育千年以上、吸纳了海量阴煞死气、产生异变的某种邪物核心,对于修炼幽冥邪法的人来说,是无上至宝。
“主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三天后真要听他们的,用那破令牌打开这井?”小光球担忧地问。
“开,自然要开。”忘忧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但不能按他们的方式开。”她取出幽泉先生给的那枚漆黑令牌——“破界令”。令牌入手阴寒,表面的血色符文在月光下仿佛在缓缓流动。
她将令牌悬于井口上方一尺处,并未直接接触封印。灵犀瞳下,她能清晰看到令牌散发出的缕缕黑气,如同触手般试图探向封印,并与封印之力产生细微的排斥和侵蚀。
“这令牌确实蕴含一股奇特的破禁之力,但更主要的作用,是标记和传导。”忘忧冷静分析,“一旦我用它强行冲击封印,不仅会暴露具体位置,其蕴含的邪力还会与封印激烈冲突,造成极大动静,甚至可能损伤封印根本。届时,幽冥道的人便能趁虚而入,而我也可能被卷入能量乱流。”
她将令牌收回,小心地用一个特制的玉盒封存起来,隔绝其气息。“他们的计划,是让我当这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并承受首当其冲的风险。”
“那咱们岂不是进退两难?”小光球有些着急。
“未必。”忘忧走到老槐树下,手掌轻轻按在粗糙的树干上。槐树属阴,但与井中纯粹的死寂阴煞不同,它蕴含着一丝生机勃勃的“地阴”之气。她闭目凝神,灵觉如同根系般向下延伸,感知着地脉的流向。
片刻后,她睁开眼,心中已有计较。“封印虽有小瑕,但根基稳固。强行破开,弊大于利。但若……从内部着手呢?”
“内部?”小光球不解。
“井下的东西被镇压多年,其灵智即便未泯,也必然处于沉寂或混乱状态。幽冥道想得到它,必然需要先‘唤醒’或‘控制’它。”忘忧思路清晰,“若我能先一步与井下之物建立一丝微弱的联系,哪怕只是传递一个简单的意念,或许就能在关键时刻,扭转局面。”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想法!与这种级别的凶物沟通,无异于与虎谋皮。
忘忧没有犹豫。她再次走到井边,但这次,她没有试图破解封印,而是盘膝坐在井口旁,双手结出一个安神定魂的法印。她并非要攻击封印,而是将自身一缕极其精纯平和的灵识,如同丝线般,小心翼翼地透过封印最细微的缝隙,向井下探去。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她的灵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既要避开封印的自动反击,又要抵御井下那股恐怖阴寒的侵蚀。
时间一点点过去,忘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井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她的灵识如同孤舟行驶在冥河之上,随时可能被吞噬。
就在她的灵识即将达到极限时,忽然,在那片死寂的黑暗深处,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古老的波动!那不是暴虐的杀意,而是一种被漫长囚禁磨砺出的、深沉的怨怼与……一丝茫然。
成功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接触,但她确实触碰到了那被镇压存在的意识边缘!
忘忧立刻收回灵识,长长吁出一口气,脸色微微发白。虽然消耗巨大,但嘴角却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样?主人,下面那家伙好沟通吗?”小光球急切地问。
“很微弱,但并非全无理智的疯狂。”忘忧调整着呼吸,“足够了。幽冥道想利用我打开封印,释放它,再伺机控制。那我便……将计就计。”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她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一些能让“惊喜”变成“惊吓”的东西。
次日,忘忧阁没有营业。忘忧一整天都待在后院和内室,时而刻画符箓,时而调配药剂,时而对着那口古井沉思。她准备的东西很杂,有至阳至刚的雷符,有安魂镇魄的丹药,甚至还有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普通药材和矿物。
傍晚时分,赵刚悄悄来访,带来了关于幽冥道据点的最新侦查情报和一些忘忧需要的特殊材料。
“姜顾问,旧厂区那边防守极其严密,布满了邪阵和眼线,强攻代价太大。”赵刚汇报道,“您这边有什么计划吗?”
忘忧将封存着“破界令”的玉盒递给赵刚:“这令牌你带回去,让技术部门想办法模拟它的能量波动,制造几个高仿的‘赝品’,不需要有破禁功能,只要能量特征相似即可。有用。”
赵刚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郑重接过:“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送走赵刚,忘忧看着天边渐沉的夕阳,目光沉静。
棋子已备好,只等三日后的子时,那盘棋局正式开始了。这一次,她要让幽冥道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