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被抓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河西联盟中激起了巨大的恐慌波澜。被派往刘家集外围接应的两名队员连滚带爬地逃回村子,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向聚集在老槐树下的众人描述了所见惨状:王老五如何被刘府家丁像拖死狗一样拖走,那凄厉的惨叫如何划破清晨的宁静。
“完了……全完了……”赵老伯瘫坐在磨盘旁,老泪纵横,“王老五那个软骨头,肯定啥都会招!刘明远这下更有借口对付咱们了!州府的兵……怕是真的要来了!”
“都怪我!我就不该信他能改好!”黑石疤一拳砸在树上,懊悔不已,“姑娘,你处分我吧!是我没看好他,也没接应好!”
人群一片愁云惨雾,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几个妇人甚至低声啜泣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官兵铁蹄踏平村庄的景象。
“慌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斩断了混乱的思绪。忘忧从人群后方走出,她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
“王老五被抓,是坏事,也是好事。”她语出惊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好……好事?”赵老伯茫然地抬起头。
“他若成功,我们只是拿到一份文书,暂缓危机。”忘忧走到磨盘边,指尖轻轻敲击着粗糙的石面,“但他失败了,被抓了,刘明远自以为得计,必然会放松警惕,加速行动。这,就给了我们看清他全部底牌的机会。”
她目光转向那两名惊魂未定的队员:“你们确定,看到刘府管家刘福,带着书信出门了?”
“千真万确!”一个队员急忙道,“就在王老五被抓后不久,刘福骑着驴,带着个包袱,往县城方向去了!”
“往县城,不是州府……”忘忧沉吟道,“看来,刘明远是打算先通过县衙的关系,将事情坐实,再上报州府。这给我们争取了一点时间,不多,但至关重要。”
她立刻开始部署,语速快而清晰,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黑石领!”
“在!”黑石疤猛地站直。
“你立刻带两个脚程最快的兄弟,抄小路赶往县城!不必进城,在城外驿道必经的茶寮酒肆潜伏,密切监视刘福动向,看他与何人接触,尤其注意是否有官差模样的人与他接头。但切记,只许看,不许动!”
“明白!”黑石疤领命,立刻点人出发。
“赵伯!”
“姑娘吩咐!”
“你立刻组织各村妇孺老弱,按照之前演练的路线,携带三日干粮,疏散到后山炭窑和山洞隐蔽。青壮留下,但需化整为零,藏好粮食武器,做出村落空虚的假象。”
“这……这是要弃村?”赵老伯声音发颤。
“不是弃村,是诱敌。”忘忧目光沉静,“刘明远得知村中‘空虚’,必会以为我们惧罪潜逃,更会肆无忌惮地推动他的计划,甚至会亲自带人来‘接收’土地。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陈老!”忘忧看向陈老先生。
“老朽在。”
“劳您将麻三带回的钱经承受贿账目副本,以及刘明远勾结流寇的腰牌拓印,重新誊写整理,务求证据链清晰。再起草一份鸣冤状,详述刘明远断水、诬告、欲夺民田之恶行,重点强调其行为将导致民生凋敝、税源枯竭,危及朝廷根基。”
“姑娘是想……”陈老先生眼中精光一闪。
“不错,”忘忧点头,“我们不能只守不攻。要在刘明远的诬告生效之前,将我们的冤情和证据,直接递到能管这事的人手里。但递状之人,需万分可靠,且能言善辩。”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陈老先生身上。他是唯一见过世面、通晓官场规则的人。
陈老先生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对忘忧躬身一礼:“姑娘信得过,老朽愿往!纵然拼却这把老骨头,也要为联盟争一线生机!”
“不,陈老,您不能去。”忘忧却摇了摇头,“您目标太大,且年事已高,经不起奔波风险。我们需要一个更不起眼,却机敏过人的人。”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在了一个蹲在角落、正在默默磨着镰刀的年轻人身上——李铁柱的儿子,李栓子。这孩子平日沉默寡言,但眼神灵动,上次流寇来袭时,他依忘忧的指点用陷阱绊倒了一匹战马,立下功劳。
“栓子。”忘忧唤道。
李栓子一愣,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忘……忘忧姑娘?”
“你敢不敢,替你爹,替联盟,去县城走一趟?”忘忧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信任和鼓励。
李栓子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看了看周围众人期盼的目光,又看了看忘忧沉静的脸,猛地一挺胸膛:“敢!姑娘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好。”忘忧走到他面前,低声仔细交代,“你的任务不是告状,是送信。将这包东西,”她将陈老先生整理好的证据和一个绣着特殊标记的布袋交给他,“送到县城东街‘济世堂’药铺,交给掌柜,只说‘河西故人,依约送药’,他自会明白。然后,你立刻返回,途中若遇盘查,就说家中老母急病,进城抓药。”
李栓子将东西贴身藏好,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大山,你护送栓子到县城附近,确保他安全入城后再返回。”
“是!”
安排已定,众人虽心中依旧忐忑,但见忘忧临危不乱,思路清晰,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村庄立刻如同精密的器械般运转起来,疏散的疏散,潜伏的潜伏,送信的送信。
忘忧则带着几个心细的妇人,来到王老五家。她不顾王张氏的劝阻,仔细搜查了王老五那间杂乱的小屋。在炕席下的一个破洞里,她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符号和数字,还有几个模糊的人名。
“这是……”王张氏凑过来看。
“王老五的‘账本’。”忘忧翻看着,眼中寒光一闪,“他果然留了一手。这里面记着刘明远让他散播谣言的次数,还有刘家集克扣水粮、私下交易的一些蛛丝马迹。虽然粗陋,但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将小本子收起,走出屋外,望向刘家集的方向。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的身躯在暮色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姑娘,咱们……能成吗?”王张氏忧心忡忡地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忘忧轻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但我们至少要把能做的,都做到极致。”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疏散的村民悄无声息地隐入后山,村庄变得异常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忘忧没有离开,她独自坐在老槐树下,仿佛一尊守望着这片土地的雕像。她在等,等黑石疤的消息,等李栓子的回音,也在等刘明远下一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