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周延儒的亲自到访和当众表态,如同在已烧得旺盛的炉火里又添上了一把干柴。河西联盟之名,连同“忘忧”二字,不再仅仅是流传于乡野的传说,而是真正进入了官府的邸报,成为了巡抚大人案头值得嘉许的“善政良法”。
消息像长了翅膀,乘着官道驿马的蹄声,迅速传遍了州县。接下来的几个月,河西村那棵老槐树下,变得比县城的集市还要热闹。不再是只有周边村落的里正和农人,而是时常有穿着体面长衫、戴着方巾的读书人,或是陪着笑脸、自称某府师爷或某商会管事的人,带着礼物和名帖,前来“拜访请教”。
这一日,日头正好,赵老伯和陈老先生正陪着两位从邻州远道而来的学官,在田埂边讲解水车的构造原理。忘忧则被一位穿着绸缎、面色精明的中年男子拦在了水车旁。
“忘忧大家!小人乃是省城‘丰裕粮行’的掌柜,姓钱。”那钱掌柜拱手作揖,笑容可掬,“大家这水车之法,精妙绝伦,若能推广,必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德!我们东家有意出资,在全省适宜之地修建此类水车,只是这图纸和营造之法……不知大家可否割爱?价钱好商量,必不让大家吃亏!”
忘忧正在查看水车链斗的磨损情况,闻言头也未抬,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水车坚实的木质骨架,发出沉闷的响声。
“赵伯,”她转头对刚送走学官的赵老伯道,“这根主轴再用一季,就该加固了,让大山他们提前备好木料。”
“哎,好,我记下了。”赵老伯连忙应道。
那钱掌柜被晾在一旁,有些尴尬,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忘忧大家,若是觉得不便,我们东家还可聘您为首席供奉,无需劳碌,只需偶尔指点即可,年薪百两,您看……”
这时,忘忧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钱掌柜脸上,那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让久经世故的钱掌柜心里莫名一虚。
“掌柜的,”忘忧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这水车,是木头做的,不是银子打的。它喝的是河里的水,不是账房里的墨。你要造福乡里,河西村的章程写得明白,派工匠来学,按规矩换。若只想拿了图纸去圈地生财,”她微微摇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这水,怕是载不动那么重的船。”
钱掌柜的脸瞬间涨红了,支吾着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陈老先生捻须上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钱掌柜,贵东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普惠众生,乃我等初心,非为牟利。巡抚大人亦有明训,技术可传,但需惠及于民。还请掌柜的理解。”
碰了个软钉子,钱掌柜只得讪讪地告辞了。
看着钱掌柜远去的背影,赵老伯叹了口气:“这已是本月第三个想来买断图纸的了。姑娘,咱们这法子,看来是真招人眼红啊。”
忘忧望着远处在田间辛勤劳作的村民,轻声道:“火苗旺了,自然会引来飞蛾。守好我们的根本便是。”
“主人,你现在可是香饽饽啦!”意识里,小光球雀跃地闪着光,“连省城的大商行都跑来想挖墙脚呢!不过主人你刚才回绝得真漂亮!看那掌柜的脸都绿了!”
忘忧在心底淡淡回应:“本末倒置罢了。我们的根,在这片土地上。”
“就是就是!”小光球附和道,“不过主人,你的身体数据……最近波动有点大哦。虽然那些大道理讲得是挺好,可你自己也得当心呀。”
忘忧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按了按胸口,那里时常会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具身体的极限在哪里。
尽管拒绝了诸多商业性的合作,但官府的推广和民间的自发学习却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周巡抚的政令不是虚文,他确实从府库中拨出了一笔专款,并选派了十余名精通工事的吏员,常驻河西村,由陈老先生和赵老伯等人指导,系统学习水利修建、农事改良和联盟组织之法。这些吏员学成后,将被派往省内各受灾州县,作为技术骨干,指导当地重建。
这一日,村口来了几名风尘仆仆的骑士,为首的是一名身着低级武官服饰的年轻人,他手持巡抚衙门的公文,找到了正在指导吏员们调整渠闸的忘忧。
“卑职乃巡抚亲兵营哨官张焕,奉抚台大人之命,特来呈送邸报并请教!”年轻哨官下马行礼,态度恭敬中带着激动。他双手奉上一份抄录的朝廷邸报。
陈老先生接过,快速浏览,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他看向忘忧,声音有些发颤:“姑娘!朝廷……朝廷将我等河西抗旱保民之事,刊载于邸报,通传天下了!称其为‘河西善政’,令各州县‘酌情商借,以为楷模’!”
此言一出,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朝廷邸报通传天下!这意味着河西联盟的模式,得到了最高层面的认可!忘忧的名字和她所带来的方法,将不再局限于一时一地,而是真正有了惠及万民的可能!
忘忧静静地听着众人的欢呼,脸上却并无太多激动之色。她接过邸报,目光扫过那些工整的楷书,看到的不是荣耀,而是沉甸甸的责任和无数期盼的目光。
“张哨官,”她看向那年轻武官,“巡抚大人还有何吩咐?”
张焕抱拳道:“抚台大人言,此举虽荣,然责任重大。恐各地效仿之时,徒具其形,未得其神,反生扰民之弊。故特遣卑职等前来,一则护卫,二则请教姑娘,这推广之中,最紧要之处为何?当如何避免弊端?”
这个问题,切中了要害。忘忧沉吟片刻,看向张焕,又看向周围满怀期待的众人,缓缓开口:“最紧要处,在于‘人’,在于‘心’。”
她走到水车旁,清澈的渠水被链斗源源不断地提起,浇灌着干渴的土地。
“技术易学,人心难齐。若官府推行,只为政绩,强征民夫,摊派钱粮,则善政必成恶法。若依样画葫芦,不顾各地水土差异,盲目开挖,必劳民伤财。”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唯有以民为本,官民同心,因地制宜,循序渐进,方是长久之道。河西之法,其核心不在水车,不在沟渠,而在‘合力’二字。”
张焕和众吏员听得若有所思,纷纷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忘忧更加忙碌。她不仅要应对各方来访,还要将联盟的经验去芜存菁,提炼出最核心、最易操作的原则和方法,口述由陈老先生记录整理,以备推广之用。她的脸色日益苍白,咳嗽也频繁起来,但她依然坚持出现在最需要她的地方。
“主人!你今天的能量波动又超标了!”小光球在她意识里焦急地闪烁,“别再硬撑了!事情已经上了正轨,有赵老伯他们,有陈老先生,还有巡抚大人支持,足够了!”
“还差一点。”忘忧在心底回应,目光望向远方,“要把根扎得更深些。”
秋去冬来,第一场小雪悄然落下,覆盖了田野。河西联盟的粮食早已归仓,地窖充实,这个冬天,无人再受饥寒之苦。各村都组织了扫盲识字班,由陈老先生和略通文墨的村民教授孩子们读书认字,朗朗书声,成了寒冬里最温暖的景象。
忘忧的小屋却愈发安静。她很少再出门,多数时间只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偶尔在陈老先生送来整理好的文书时,才会仔细翻阅,提出最后的修改意见。
这一夜,雪下得特别大。忘忧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坐在灯下,仔细地将一枚刻画着简易水车图样的桃木符,穿上一根红绳。这是她答应给村里最调皮却也最聪明的小狗子做的“认字奖励”。
“主人……”小光球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低沉和担忧,“这个世界的基础任务,‘普惠’,已经超额完成了。你的身体……快到极限了。”
忘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桃木符上粗糙的刻痕,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无比平和的微笑。她能感觉到,灵魂深处那熟悉的牵引力再次变得清晰而柔和。
“我知道。”她在心中轻声说,“他们……已经学会如何自己走下去了。”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了一下。
忘忧将穿好红绳的桃木符放在桌上,吹熄了油灯。黑暗中,她安然躺下,闭上了眼睛。这一次,疲惫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将她包裹,不再有挣扎,只有彻底的放松与安宁。
意识渐渐抽离,仿佛化作点点微光,向上飘升。她最后“看”到的,是黎明时分,雪后初晴的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桌上那枚小小的桃木符上。
【第三世任务:“普惠”达成。评定:圆满。核心技艺深度掌握并成功本土化传播,功德无量。能量储备充足,法则适应性提升。准备进行世界跃迁……】
小光球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充满祝福,在她最后的意识里响起:“主人,辛苦了……下一个世界,我们再一起加油!”
光芒消散,小屋重归寂静,只有阳光在桃木符上流转,映出一抹温暖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