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柔贵妃被打入天牢,长春宫上下被严密控制,昔日门庭若市的宫殿一夜之间变得门可罗雀,空气中都弥漫着肃杀的气息。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那个名叫忘忧的冷宫废后,却再次回到了揽月阁那片被遗忘的寂静之中。
阁内一切如旧,破败,阴冷。但气氛却与以往截然不同。皇帝派来的守卫依旧存在,但他们的眼神中,除了戒备,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敬畏和探究。送来的饭食不再是馊臭的残羹,而是温热、洁净的寻常菜蔬,甚至偶尔会有一小碟肉食。无人多言,但态度的转变清晰可辨。
忘忧靠坐在冰冷的墙边,背后伤口的疼痛已转为深沉的钝痛。身体的疲惫如同厚重的淤泥,将她层层包裹。琼华殿上那场看似胜利的较量,实则耗尽了她的心神。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几根冰冷的细针,仿佛那是与这个虚无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主人,第二个世界的任务完成度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了!只要太后彻底康复,朝局稳定,任务就圆满啦!”小光球的声音带着雀跃,试图驱散她周身的低气压。
忘忧在心中轻轻“嗯”了一声,并无多少喜悦。任务完成,意味着即将离开,也意味着……又要踏入下一个轮回的虚无。这种周而复始的疲惫,比任何刀剑伤害都更令人绝望。
“家……”那个模糊的念头再次浮现,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甚至记不起任何与“家”相关的温暖画面,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令人窒息的渴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预感——那个愿望,或许并非她所期盼的解脱。
傍晚时分,揽月阁迎来了意料之中的“客人”。来的不是太监宫女,而是太后身边那位曾有一面之缘、姓孙的老太医,身后还跟着两名捧着锦盒的小太监。
孙太医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看着忘忧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惊叹。他挥退左右,独自走进阁内,对着忘忧深深一揖:“老朽孙思邈,拜谢姑娘救命之恩!若非姑娘慧眼如炬,识破奇毒,太后凤体危矣!老朽……惭愧!”
忘忧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太医言重了。民女只是恰逢其会,尽了本分。”
孙太医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双手奉上:“此乃太后娘娘亲赐的‘雪参玉露丸’,对内伤愈合、固本培元有奇效。娘娘凤体尚未完全康复,不便亲临,特命老朽送来,聊表心意。娘娘还说……”他压低了声音,“……委屈姑娘暂居此地,待风波平息,必有重谢。”
忘忧没有推辞,接过玉瓶。触手温润,药香清冽,确是极品。这不仅是赏赐,更是一种姿态,表明太后已将她视为恩人,是一种无形的庇护。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她语气平淡,将玉瓶收起。
孙太医又示意小太监将锦盒放下,里面是几套质地柔软、颜色素雅的崭新衣裙和一些日常用物。“这些是陛下吩咐下来的,说姑娘有功于社稷,不可过于亏待。”孙太医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闪烁。皇帝的“赏赐”,与其说是恩宠,不如说是一种更严密的监控——用更好的物质条件,将她更牢固地捆绑在这座透明的牢笼里。
“有劳太医。”忘忧依旧宠辱不惊。
孙太医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感慨万千。此女身处逆境,面对滔天权势的赏赐与威慑,竟能如此淡然,这份心性,实在深不可测。他犹豫片刻,还是低声提醒道:“姑娘,柔妃虽已伏法,但其党羽未必甘心,宫中……恐仍有暗流。姑娘还需万事小心。”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确:真正的危险,可能才刚刚开始。
“民女明白。”忘忧点头,“多谢太医提点。”
送走孙太医,揽月阁再次安静下来。忘忧看着那些崭新的衣物和用品,并未动用,只是将那颗雪参玉露丸服下。药力化开,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滋养着干涸的经脉,确实让她的精神好了些许。
然而,身体的些许恢复,并不能缓解灵魂深处的倦怠。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柔贵妃倒台,只是斩断了露在水面上的水草,真正驱动这一切的暗流,依旧深藏水底。那能提供“幻心草”和“赤焰鸩”的势力,绝不会因为一颗棋子的废弃而停止动作。
几天后,一个细微的变化,印证了忘忧的预感。云宸再次溜过来时,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姐姐,”他凑到忘忧耳边,小声说,“我听说,天牢里的柔贵妃……疯了。”
忘忧眉头微蹙:“疯了?”
“嗯!”云宸用力点头,“看守的太监说,她整天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是什么……‘主人’会来救她,又说她知道太多秘密,活不长了……还说……还说陛下身边有……”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显。柔贵妃的“疯”,很可能是被人灭口前的手段,或是极度恐惧下的崩溃。而她癫狂的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指向了一个更可怕的真相——她背后,确实另有其人,而且此人能量极大,甚至可能渗透到了皇帝身边!
“还有,”云宸继续道,“太后娘娘宫里新来了一个太医,姓张,据说是院判大人的师弟,医术很高明,陛下很信任他。可是……我偷偷看见过他一次,总觉得他的眼神……冷冰冰的,有点吓人。”
新的太医?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忘忧的心微微一沉。如果幕后黑手真的势力庞大,那么安排一个人进入权力中心,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太后看似好转,但若用药之人存了歹心,依旧可以于无声无息中再次下手。
赏赐与优待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潮。她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云宸,”忘忧看向孩子,语气凝重,“这些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以后来我这里,也要更加小心。”
云宸似懂非懂,但看到忘忧严肃的表情,还是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是夜,忘忧服下第二颗雪参玉露丸,感受着药力在体内流转。身体的创伤在愈合,力量在一点点恢复。但她知道,接下来的斗争,将不再仅仅依靠医术和武力,更需要洞察人心的智慧和面对更深黑暗的勇气。
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太后的庇护有限,暗处的敌人蠢蠢欲动。她这枚棋子,在搅动了棋盘之后,已然成了众矢之的。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星辰,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就像她千万次轮回的记忆,一片混沌,找不到来路,也看不见归途。
唯一的亮光,或许就是完成任务的执念,以及那虚无缥缈的……“最初愿望”的承诺。
只是,那个“愿望”,究竟在何方?真的能实现吗?
深深的疲惫,如同这冷宫的夜色,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