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菅胜男跪着的身影格外凄凉。菅絮安站在廊下远远望着柳绵鬼鬼祟祟从祠堂溜出去的背影不语,翠柳低头看看怀里抱着的锦被:“小姐,咱们这被子还送吗?”
“人家亲娘都去送温暖了,我们还凑什么热闹。”菅絮安转身就走不带丝毫留恋。
回到院里,翠柳发现自家小姐明显心情不佳。她伺候菅絮安更衣时,见对方眉头一直紧锁,终于忍不住问:“小姐为什么不开心呀?”
菅絮安任由翠柳摆弄繁复的衣带,轻叹道:“我在想,得给她们母女找个靠山。”
翠柳熟练地解着盘扣,心想小姐怕是忘了,她自己就是这府里最大的靠山。菅絮安低头看着翠柳灵巧的手指,穿来这么久她还是搞不定这古代衣裳。倒不是她矫情,实在是这冬装里三层外三层的,每次她刚套上中衣,翠柳就会像地鼠似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把剩下的活抢着干完,以至于她至今既不会穿衣也不会脱衣。
“反正这府里,除了您真心实意为她们好,估计也就老太君心善了……”翠柳一边给菅絮安拆着珠环一边嘀咕道。
菅絮安猛地转过身看着翠柳,眼睛亮得吓人:“对啊!我怎么把老太君给忘了!”
翠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手一抖,玉簪差点落地:“小、小姐?”
“你明天一大早就把柳姨娘叫过来!”菅絮安一把抱住翠柳,在她圆嘟嘟的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翠柳被菅絮安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脸蛋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啊?这么突然吗?”她手忙脚乱地扶好菅絮安生怕她一个不稳就跌倒。
“一点都不突然!”菅絮安捏着翠柳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越看越觉得这丫头绝对是上天派给她的福星。
翠柳被捏得口齿不清:“小姐要做什么呀?”
菅絮安神秘一笑:“你明天就知道啦~”
窗外月光洒落,照在菅絮安狡黠的笑脸上。
寅时三刻,天边才泛起蟹壳青时菅絮安已经裹着狐裘在小门处来回踱步。
“夫人,妾身来晚了,请您恕罪……”柳绵手里的灯笼剧烈摇晃,膝盖很是自然地弯了下去。
菅絮安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这已经是本月第五次成功拦截柳绵的“请罪式跪拜”了。
“咳咳,先上车吧。”菅絮安故意虚握拳头抵在唇边轻咳,把“大病初愈”的戏码演得滴水不漏。柳绵立刻紧张起来,搀扶她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捧一件易碎的瓷器,连马车踏板都要用帕子擦三遍才让她踩。
车厢里,翠柳和杏儿正摆着早膳。柳绵手足无措地绞着帕子,终于鼓起勇气:“夫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青峰寺。”菅絮安慢悠悠喝了口茶道,“那个……韫姑娘还好吧?”菅絮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问得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心里暗恼,按现代年龄算,柳绵比她还要小上一两岁,可在这古代,对方现在不仅仅是姨娘,还是算是自己的“长辈”这辈分乱得让她脑仁疼。
“多谢夫人挂念……”说话间柳绵眼眶又红了,只见她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今早已经接回兰心苑了。知韫本来是要跟着来的,妾身实在不忍心……”说着偷瞄菅絮安的脸色。
“咳……是该好好休息。”菅絮安假装对窗外的枯树产生了浓厚兴趣把头转向窗外道。
老天爷,她暗想,面对这真的是用水做的柳绵菅胜男就已经够手足无措了,自己如今也真的是处在一个如坐针毡的感觉。
“咳咳咳……”菅絮安脖颈歪斜得酸胀难忍,忽然灵机一动,旋即剧烈咳嗽起来。果不其然,她刚咳出声翠柳便满脸心疼地扶了过来:“夫人可是着了凉?”
“突然有些乏了……”菅絮安就势往翠柳肩头一歪,“到了再唤我。”不等回应就闭眼装睡。
天知道这马车里的气氛有多尴尬,车轮碾过土路的声响渐渐成了催眠曲,菅絮安竟真睡了过去。
“夫人!夫人醒醒!”翠柳和柳绵的呼唤声传来时,菅絮安迷蒙中第一个念头是:总算到了!
她揉着眼睛掀开车帘,青峰寺古朴的山门映入眼帘。
青峰寺,得名于寺后那座独有的奇崛山峰。此山终年云雾缭绕,山体表面覆盖着苍翠欲滴的植被,远远望去,整座山峰泛着柔和的青绿色光芒,宛如一块浑然天成的碧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故而得名“青峰”。
这座寺庙不仅因山景闻名,更因一段传奇往事而备受尊崇。相传,在大周国尚未建立之时,当今圣上的父亲——当时还只是落难的义军首领,曾在此处躲避追兵。青峰寺的住持慈悲为怀,不仅将他藏于寺中,还为他疗伤治病。正因在此养精蓄锐才得以重整旗鼓,最终一统天下,建立大周国。
为感念青峰寺的救命之恩,周太祖特地下旨厚赐,此后颇受皇家庇护。寺门之上悬挂的“青峰寺”鎏金牌匾,便是当今圣上御笔亲书,字迹苍劲有力,金漆在阳光下闪烁,更彰显出这座寺庙的非凡地位。如今,青峰寺香火鼎盛,四方信众慕名而来,不仅为求佛祖庇佑,也为一睹这座传奇寺庙的风采。
“夫人注意脚下……”柳绵轻声细语地搀着菅絮安的胳膊,自从尉迟知韫拒婚闹出那些事后,府里人人都避着她们母女,唯有这位主母三番五次出手相护。那些对菅絮安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于柳绵而言却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菅絮安此刻却浑身不自在,左边是小心翼翼搀扶的柳绵,右边也是同样小心翼翼的翠柳,这阵仗她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了。她都能想象路过的人们怎么议论她了——“瞧,这又是哪家的夫人能有这般好福气……”
可偏头看见柳绵眼角细碎的欢喜,那双手怎么也抽不回来了。柳绵的手很暖,但连指节都透着小心翼翼的虔诚。
雪地上四行脚印深浅交错。菅絮安索性破罐子破摔,昂首挺胸地享受起这左拥右抱的待遇。反正大冬天的香客稀少,她菅絮安今日就是要做这世上最幸福的“恶毒主母”!
菅絮安在佛前郑重三拜,香烟缭绕中,她偷眼瞧着跪在身侧的柳绵,女子合十的指尖微微发颤,想必是在为尉迟知韫祈求平安。殿外积雪映着天光,将柳绵素净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后院的禅房比前殿更显清幽。主持是位眉目慈祥的老僧,听闻菅絮安来借《金刚经》,竟亲自从经柜取出一册黄绢封皮的抄本:“此乃先师手书,望夫人珍重。”
“多谢大师。”菅絮安双手接过,指尖抚过经书上细密的金粉纹路。这般贵重的物件,老和尚竟毫不犹豫相借,想必是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她心中暗叹,这权势二字,当真是行走世间的通行证。
婉拒了主持留饭的邀请,菅絮安步履匆匆往外走。不是她不愿赏这山寺风光,实在是冬日天短,加上这古代车马实在太慢就怕一个赶不及就被锁城外了。
马车刚驶出山门,菅絮安便将经书塞进柳绵手中:“你用心抄好,十五日后便是老太君寿辰。”见柳绵惶惑的模样,她柔声道,“到时候你亲自献上,老太君必是欢喜的。”
“夫人!”柳绵手一抖,经书差点滑落。她今日能随行已是意外之喜,哪敢妄想这等露脸的机会?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轻响。菅絮安索性挑明:“柳姨娘近几日几乎每天往松鹤堂送点心,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韫丫头寄养到她房里!”
柳绵瞳孔骤缩,手指微微颤抖着。她那些小心思,原来早被看得透彻。
“我……”柳绵喉头发紧。这些年她如履薄冰,处处伏低做小,不就是为了给女儿谋条生路?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拿着!”菅絮安将经书重重按进她掌心,“晚些时候我差小桃给你送些上好的朱砂,老太君最爱的。”
柳绵突然红了眼眶。她想起去年冬日,因为尉迟知韫突染风寒急需大量炭火,自己就跪在雪地里求老夫人送炭,但老夫人因府里没有多余炭火为由拒绝了柳绵,就在她绝望之际唯有这位主母院里的丫鬟追出来,塞给她一小包裹炭火。从菅絮安过门柳绵因为害怕被剥夺尉迟知韫的抚养权就一直躲着菅絮安走,直到那包炭火的出现。她就那么站在廊下远远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妾身……”柳绵深吸一口气,将经书紧紧抱在胸前,“定不负夫人所托。”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风过,却不感觉冷。菅絮安看着柳绵珍重的把《金刚经》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