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雄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的朦胧暖意渐渐褪去覆上一层淡淡的,菅絮安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或许,柳绵那里确实更适合月儿长大吧。毕竟,柳绵把韫儿养的很好。”他语气平静,眼底带笑的看向菅絮安。
他很快收敛了情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菅絮安身上,掌心下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不说这些了,你呢?感觉可好些了?若还疼得厉害我再去催催小舅舅的汤药。”
菅絮安连忙摇头:“好、好多了……不用去催。”他的手法实在太过舒适,加上刚才那番话带来的心绪波动,她竟真的生出几分困倦来,下意识地往他手的方向蹭了蹭来寻求更多的暖意。
这小动作似乎取悦了尉迟雄,他刚毅的眉眼柔和下来低声道:“那我便再揉一会儿,你先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他此刻的声音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掌心持续传来的温热和恰到好处的压力让菅絮安原本因这几天紧绷的心绪得到了有效缓解。
窗外的月色悄然移入室内,洒下一片清辉,菅絮安的眼皮越来越沉,尉迟雄沉稳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想着他方才说起女儿时的神情,想着他此刻笨拙又专注的温柔,心里那点因为欺骗而产生的不安,奇异地被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情绪取代。
他或许……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傻”,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相信了她的谎话,可这份“傻”里藏着的也全是他毫无保留的关切和真心。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边缘时,菅絮安恍惚间感觉自己的额上落下一点温热的触感,轻柔得如同蝶翼拂过,伴随着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
“安心睡吧,我的妻。”他的声音模糊地传来,“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这一夜,尉迟雄果真就如他承诺的那般一直守在菅絮安的床榻边哪儿都没去。隔日清晨,菅絮安在温暖的阳光中醒来,稍一动弹便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尉迟雄紧紧握在掌心。他坐在床前的脚踏上,头靠着床柱,竟就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睡着了,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
菅絮安看着他沉睡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骗局虽成了,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反倒像是欠下了一笔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偿还的债。
菅絮安才稍稍动了动想抽出手,尉迟雄立刻惊醒。常年行军养成的警觉让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对细微动静立刻作出反应,他下意识收拢五指,将那只微凉的手牢牢攥在掌心。
“安安?”尉迟雄的嗓音还带着惺忪的沙哑,待看清菅絮安醒来的面容后骤然坐直,“怎么样?肚子还疼不疼”他急急倾身问道,却因保持着蹲跪的姿势太久,起身时不禁踉跄了一下,但手掌还是下意识抚上她平坦的小腹想继续帮她揉按。
菅絮安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黑青,心头一软声音都不自觉放柔了些:“不疼了,你的按摩很有效。”菅絮安微微一笑却让身经百战的将军一瞬间就晃了神。
“我、我去请小舅舅来把次脉……”尉迟雄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明明是个统领千军的将军,此刻绷紧的脊背却透出几分狼狈来,身后传来菅絮安没忍住的轻笑时更是直接在门槛处被绊了个趔趄。
菅絮安望着那个同手同脚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终是无奈摇头,这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的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菅絮安倚在软枕上,任由苏卓珩搭着她的手腕把脉。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问诊的场面,唯有尉迟雄紧蹙着眉头目光透出焦灼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他那眸中的忧色几乎要凝成实质,还有那毫不掩饰的担忧看得菅絮安都有些心虚。
“嗯……”苏卓珩故意拖长了尾音,终于是沉吟着松开了手,“如何?絮安她……”见苏卓珩把完脉尉迟雄立即着急追问道。
“无碍,这几日忌生冷,莫碰凉水,每晚用热水泡脚,注意保暖便是。”苏卓珩一本正经地嘱咐道,尉迟雄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这才终于放松下来。
“一会儿我让翠柳端来暖宫汤,你定要亲眼看着她喝完才是。”苏卓珩转向尉迟雄,眼底掠过一丝狡黠嘱咐道。
尉迟雄是满口答应了而一旁的菅絮安却顿时睁大了眼睛,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卓珩用眼神无声地抗议:自己不过是装个病,这怎的还真要喝药了!可苏卓珩全然无视了她的目光。
“舅舅放心,我定会看着安安喝药的。”尉迟雄郑重应下,坐到榻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安安乖,喝了药身子才能好。万一这次喝了,往后就不疼了呢~”他温声哄着,指尖轻轻摩挲她的虎口道。
菅絮安一时语塞,此刻若跳起来坦白自己装病,但是盯着那双真诚的眼睛自己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的,正踌躇间却听见苏卓珩在一旁悠悠补了一句:“正是,我这汤药灵验得很~这个月喝下去保准下个月就再也不‘疼’了~”
菅絮安立刻甩去一记眼刀,却见那罪魁祸首早已整理好药箱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个从容的背影。
苏卓珩调配的暖宫汤并不似想象中那般苦涩,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生姜的清香。尉迟雄极有耐心地一勺勺吹温然后喂到菅絮安唇边,就这么周而复始丝毫没有一丝的不耐烦。
正当室内温情渐浓时,门外忽然传来王磊焦灼的呼喊与勿忘的劝阻声:“将军,出大事了!末将有要事禀报!”王磊显然被勿忘拦得急了竟不顾礼数地扬声高喊起来。其实尉迟雄早在第一声争执时便已察觉,此刻闻言眉头紧锁显然也是觉得王磊这做法很是不妥。
“你先去忙吧,如此着急定是要事。”菅絮安体贴地接过药碗,“这剩的不多我自己能喝,一会儿让翠柳来伺候便是。”她眸光清透,心下已然明了王磊这事多半与昨夜那桩事有关。
尉迟雄仔细为她掖好被角沉声道:“你先歇着,我尽快回来。”门外的王磊正要再次喊尉迟雄时就见自家将军蓦地拉开门,尉迟雄当即一个眼神止住对方所有话语低声呵斥了句什么,二人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长春院。
菅絮安喝完最后一口汤药,终于掀被下榻舒展起了筋骨。虽说这装病只需静卧,可终究躺得人浑身酸软,就在菅絮安左三圈右三,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时翠柳快步走了进来,见到菅絮安的第一反应便是为她披上外衫。
“我不冷,这都快入夏了呢。”菅絮安失笑
翠柳却压低声音:“二爷和王姨娘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菅絮安听后微微一颔首,简单整理仪容后转入外间,果然就见尉迟靖悠然坐在了软榻上,见她出来便推过一盏新沏的茶,嘴角噙着揶揄的笑:“弟妹这气色,看来是大好了。”
菅絮安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看二哥这般神色,昨夜应当很是顺利呢。”
“该怎么说呢?”尉迟靖喝了口茶语气悠长,“你猜得不错,三公主确实派了杀手去追杀了曹清棠。但有趣的是曹清棠却误将杀手当作了三皇子派来的援军,竟抓着拼死护她的孙超当作盾牌,自己却直直冲向了那些杀手的刀剑之下。最后那些杀手还带着她的首级复命去了。”他放下茶盏,声音渐沉。
菅絮安不禁打了个寒颤:“咦~这三公主当真……思虑周全啊。”
“天家儿女,哪个不是如此?”尉迟靖冷笑一声,眼底掠过讥诮。
菅絮安敏锐地捕捉到他瞬间的异样,却只垂眸掩去思绪。
尉迟靖嗤笑一声,又转回正题:“那你呢?接下来打算如何?”
“什么什么打算?”菅絮安故作不解道。
尉迟靖挑眉轻笑:“弟妹莫要装傻,你费心布下这局,岂会没有后手?”
菅絮安却是话锋一转:“昨夜既是二哥派人行事,为何今早王磊如此惊慌?”
尉迟靖怔了怔,随即了然轻笑:“就我三弟那般性子,纵使亲自不去也定会派亲卫跟随。王磊原本该与孙超同去执行这任务的,但那孙超估计是怕王磊坏他事就使计将人拦了下来。如今损失惨重,他自然着急的。”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菅絮安,“你是在担心此事牵连到三弟?”
菅絮安低着头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尉迟靖目光温和几分:“放心,父亲那边我早已通过气。况且……”他眼底掠过一丝狡黠,“我这个做二哥的,总不会真让自家兄弟难做吧~”
菅絮安轻轻颔首,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突然问这些,从前她对他的事务从不上心,如今却莫名在意起来。究竟从何时起,自己竟开始在意起那个人的安危了?
“你的问题我答完了,那我的呢?”尉迟靖放下茶盏,目光如炬地看向菅絮安。
然而菅絮安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二哥,这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呢~”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锋片刻,尉迟靖忽然轻笑出声:“好,那为兄便静候弟妹的佳音了。”
就在这时小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竟连礼数都忘了:“夫人、二爷!京都出、出大事了!”
尉迟靖立刻看向菅絮安,菅絮安则是温声安抚小桃:“别急,慢慢说。”
小桃抚着心口脸色发白,声音还带着颤:“今早舅爷说需要新鲜的黑猪肉煲汤,奴婢天没亮就特地去早市采买,谁知这一上街,大街小巷都在传……”小桃心有余悸的咽了咽口水接着道,“都在传三公主和沈大人的恐怖童谣!”
“恐怖童谣?”尉迟靖挑眉。
“是了!”小桃压低声音,眼底还带着惊惧,“听沈大人府前卖菜的大娘说,今早天刚蒙蒙亮时打更人竟发现沈大人府门前竟悬了三四具黑衣人的尸首!街坊们都说这是三公主爱而不得,在警告沈大人呢!说若是再敢派人去营救曹清棠,这就是下场!”小桃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补充道,“现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大家都说这三公主不但活生生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还生生断了沈大人家唯一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