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坐在梅树下发呆的男人竟逐渐与自己梦中少年重合,菅絮安看的竟有了一瞬的失神。
“絮安?”男人疑惑中又带点惊喜的声音传来,菅絮安猛然回神正对上尉迟雄那映着光的眼睛。
“你这院子……倒是很清静呢。”菅絮安慌忙错开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尉迟雄。
尉迟雄忽然低笑出声:“真的是你……”
“什么?”然而因为声音太小菅絮安没听清尉迟雄这句。
“没什么。”尉迟雄抬起头重新认真看向菅絮安。
菅絮安被看的有点心虚但还是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
然而这回轮到尉迟雄感到疑惑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看向菅絮安一脸疑惑。
“那个……孩子们没了母亲总归是需要父亲照拂的。所以,要坚强!”菅絮安硬着头皮安慰道。
尉迟雄深深看了一眼菅絮安后最终只是将软垫往她那边推了推道了声:“坐。”
菅絮安迟疑地拢着裙摆落座,心想这男人丧妻之痛倒是显得内敛,不然她真的没有别的话语来安慰他了,毕竟自己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儿,是真不太会安慰人。
“这茶水有点烫,我先给你放这儿了。”尉迟雄给菅絮安倒了一杯茶后又轻轻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然后又自顾自抬头看着梅树发起了呆。
在数到第七片落梅时,菅絮安终于忍不住悄悄起了身准备趁尉迟雄不注意悄无声息的走掉。
“好不容易来一趟,再陪我坐一会儿吧……”尉迟雄轻声开口挽留。
“不了,我出来时候忘了告诉小舅舅,一会儿寻不到我他该着急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跑丢的呢。
“就一会儿……”他抬眼看她,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看的菅絮安还真的有点于心不忍了。
“王磊。”尉迟雄一声轻唤院门处立刻探出个憨笑的脑袋,“去长春院传个话,就说絮安要在我这里待上一会儿就回去。”
“等等我还没……”
“就一会儿……”菅絮安一回头对上尉迟雄那哀求的眼神所有拒绝的话果然都说不出口了。
“好吧,就一会儿。”菅絮安无奈重新坐了下来。
“还记得十年前皇后为昭阳长公主举办及笄礼时全京都的公子小姐们齐聚一堂好不热闹。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为博千金们青睐竟在马球场摆擂,却被不服输的秦明玉组织的一众贵女马球组碾压的毫无还手之力。秦二姑娘红衣白马,满场少年郎都看直了眼,可整场下来我只对锦帐后那个执扇的姑娘敬佩万分。”说到这儿尉迟雄眼底含笑看向菅絮安。
菅絮安心里一惊:“你说的那个女孩儿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你。”尉迟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男女力量悬殊本是常理,可谁能想到同样的人数、同样年纪的少年郎们竟会败给一群闺阁姑娘?三局两胜,我们输得心服口服。而长公主这段佳话至今偶尔还会被人们提及。”茶盏中泛起的涟漪仿佛映出十年前那个春日的马球场,尉迟雄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怀念。
“所以,絮安,我们何止见过,我们十年前可是‘交过手’的。”尉迟雄温和一笑看向菅絮安。
难怪上元夜尉迟雄会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那么一句,原来两个人真的很早以前就认识,虽然是尉迟雄单方面的认识。
“那时大哥二哥已在边关建功,唯独我被母亲强留在都城内每日不是习武就是研读兵法,当时的我心高气傲自诩与那些斗鸡走马的纨绔不同一身锐气无处可发。直到我遇见了你,是你让我惊觉战场,从不会宽容傲慢之人。”尉迟雄霍然起身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菅絮安,这一声谢,我迟了十年。”
菅絮安缓缓起身没有躲,她知道这一礼就该属于那个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惊艳了少年将军的真正菅絮安。所以,她替她接住了这份迟来十年的敬意。
“尉迟雄!我才出门片刻你就把我家安安拐到这儿来了!”一声怒喝骤然从栖梧轩外炸开,苏卓珩气势汹汹大步踏入院内,眉眼间的怒意藏都藏不住,身后还跟着满脸愧色的勿忘和早已红了眼眶的翠柳同样脚步匆匆赶来。
菅絮安见状,立刻起身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尉迟雄身前:“小舅舅您来啦~”
今日之事不管怎么说确实与尉迟雄毫无干系,纯粹就是她这个路痴自己七拐八绕的莫名其妙走到了栖梧轩而已。
“安安,你没事吧?”苏卓珩一把拉过她上下打量,眉头越皱越紧,“才半日不见,我怎么觉着你瘦了一圈?”
菅絮安:“……”
小舅舅,您是认真的吗?!
菅絮安无奈,任由苏卓珩转着自己检查了一圈确认她毫发无伤后一直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天知道当他兴冲冲取了药引回来后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时那种恐慌感他真的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我……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对,透透气。”菅絮安干笑两声,抬头看天:“您看,今日天色多好。”
她才不会承认迷路这种丢脸的事,她死也不会承认的!
“无事便好,我们先回去吧。”苏卓珩冷哼一声,狠狠瞪了尉迟雄一眼后便拽起菅絮安的手往外走。
菅絮安却忽然驻足,在苏卓珩极度不满的目光中回头看向尉迟雄:“你……要不要一同去长春院用膳?”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尉迟雄微微一怔。其实细看之下尉迟雄眼下一片青黑,下颌线条愈发锋利,显然是这几日未曾好好进食的表现,但这也没办法,人家毕竟新丧妻子哪还有心思顾念自身,菅絮安都懂,所以出于好心她就多问了一嘴。
尉迟雄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不了,稍后我还要去安葬夏荷。”
菅絮安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跟着苏卓珩离开了。
尉迟雄立在梅树下,身形如山岳般沉静。夕阳西斜,他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菅絮安离去的方向,直到她的裙角消失在月洞门外,直到苏卓珩不满的絮叨声彻底消散在风里,直到暮鼓声遥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