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菅絮安就被院中此起彼伏搬东西的声音给惊醒了。她抱着锦被迷迷糊糊的想着莫不是府里遭了贼?这么一想,那木箱落地的声就愈发清晰了,期间似乎还夹杂着苏卓珩刻意压低的指挥声。
好奇心使然,菅絮安随手扯了件棉服披上后赤足爬上窗边软榻,刚一推开窗户就被眼前景象震得睡意全无。
只见长春院里尉迟府多半数的护院都在这里或扛或抬着各式大小木箱包裹进进出出,而苏卓珩披着一袭靛蓝色狐裘站在庭院的正中央手持清单指点着江山。
“夫人晨安。”菅絮安刚探出头勿忘就立刻从某个犄角旮旯窜了出来,发梢还沾着晨露。
从一开始时不时被吓一跳,到如今对于勿忘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的菅絮安平静问到:“这是?”
“听说都是舅爷的行李。江湖人不便入府,便劳烦护院们了。”勿忘言简意赅道。
菅絮安看着几乎堆满了庭院的箱子包袱眼角抽了抽:“全……都是?”
“嗯,快搬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了,听说后头还有三车。”勿忘补充。
“……”
菅絮安正暗自琢磨着自家舅舅是不是把苏家祖宅都拆了搬过来时,翠柳端着铜盆匆匆赶来:“小姐快快关窗!这倒春寒最是伤人!”说话间小丫头不由分就将菅絮安一把推了回去还顺手“啪”地合上了窗扇。
“翠柳,小舅舅这怕不是把苏家祖宅都拆了搬过来了吧?”菅絮安忍不住对走进来的翠柳咂舌。就这阵仗都快赶上她当年嫁入尉迟府时十里红妆时候的壮观了。
翠柳却是抿唇一笑,试了试铜盆里的水温轻轻拉过菅絮安的双手浸入药水中:“舅爷说了,小姐的身子得需长期调理,他既决定长住这里东西自然就带得多了些。”说着翠柳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往水里滴了两滴琥珀色的药液。
菅絮安看着水中泛起的淡淡金芒有些担忧道:“那这么多名贵药材堆在长春院,会不会引人怀疑?”
翠柳狡黠地眨眨眼:“小姐放心,苏家本就有做药材生意的,而舅爷就有收藏珍稀药材的癖好,任谁也说不出什么的。”
菅絮安这才稍稍安心,苏卓珩行走江湖多年身份从未暴露过,这若是因她之故出了岔子她这辈子都难以释怀的。
“小姐,舅爷都说了,一切以您为重。”翠柳声音哽咽道。
菅絮安抬眸只见小丫头眼眶微红,显然又想起了她身子亏损的事。这些日子翠柳表面如常,可菅絮安知道这小丫头一直在自责没能照顾好她的这件事。
“好翠柳~我突然想喝你做的桃花羹了,要加梅子的那种!”菅絮安故意拖长音调撒娇道。
果然,翠柳眼睛一亮立刻擦了擦眼角:“哎,奴婢这就去做!小姐等着,很快就好!”说罢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跑临出门时还不忘叮嘱勿忘进来帮菅絮安掐浸泡药水时间。
勿忘默默站到菅絮安身旁:“翠柳姑娘说,这药水需泡足半个时辰,属下就在此计时”
菅絮安望着窗外忙得团团转的护院们,又看看如临大敌般盯着漏刻的勿忘,忽然觉得自己活像被重点保护的珍稀动物,还是国宝级的那种。
“我的天!小舅舅你这是把苏家库房都搬空了吧?”秦明玉清亮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苏卓珩乐呵呵的回应道:“不多了,这后头还有一车就完事了。玉丫头来得正好,这是清单,你帮我盯着点。听说安安想喝桃花羹,正好今早刚到的行李里有两株我从雪神山摘来的桃花,再加点南海冰晶糖……”
“放心吧小舅舅,就这点事难不倒我!”秦明玉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边菅絮安一听还是苏卓珩亲自下厨不由自主手一抖,药浴溅出几滴金灿灿的水花。勿忘默默递上帕子,向来冷峻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怜悯,菅絮安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两人又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果然,临近午时翠柳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脚步迟疑地走进了内室。
“小姐……舅爷说,饭前得先把这碗药喝了。”翠柳小声开口道,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愧疚。
菅絮安正用软巾拭手,闻言抬头不由莞尔:“先放着吧,我待会儿就喝。”
翠柳将药碗轻轻搁在案几上更愧疚了:“还有就是,秦姑娘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院中便传来秦明玉中气十足的吆喝:“慢点慢点!这箱子里可是南海珍珠粉,不小心撒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菅絮安轻笑:“嗯,听出来了。”
翠柳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道:“小姐,那桃花羹……”
“傻丫头,这桃花羹谁做不是一样?没事的。”菅絮安亲昵的拍拍翠柳的头安慰道。
翠柳眼眶却在一瞬间红了,她本打算趁着苏卓珩忙得团团转时赶紧去小厨房给小姐熬上桃花羹的,她也知道这些日子自家小姐被灌了太多苦药,吃了太多奇奇怪怪的食物她看着也心疼。可谁曾想,秦明玉会突然到访呢。
窗外,秦明玉仍在指挥着护院们搬运箱子,苏卓珩在厨房哼着小调熬着羹汤,而屋内,菅絮安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却仍被苦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翠柳连忙递上蜜饯,勿忘在一旁端着水,所有人配合默契一气呵成。
“我怎么感觉这药一天比一天苦呢?”菅絮安瘫在软榻上,嘴里含着蜜饯都压不住舌尖那蔓延的苦涩,她生无可恋地舔了舔唇角只觉得最近自己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苦涩。
翠柳心疼的开口道:“奴婢要不去问问舅爷……”
“倒也不用。”菅絮安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勿忘抱剑立在屏风旁冷不丁开口:“要不让舅爷把药方改回甜口?”
一听这话菅絮安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前几日自己无意中看见的那甜口药渣,那黏稠如鼻涕般的质感,流动间还泛着诡异黄褐色的膏状物,还有那一股甜到发腻的血腥味儿……
菅絮安不由自主浑身一颤,斩钉截铁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呢!苦口良药!”
翠柳和勿忘默默对视,不约而同叹了口气。一个心疼地替主子掖好毛毯,另一个默默将蜜饯罐子又给推近了些。
这么美好的早晨就一定要伴着这么苦的东西开始吗?!菅絮安不觉得药苦,只觉得自己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