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刚刚翻起鱼肚白时宋宛淇刚整理好裙摆准备登车,余光却瞥见菅絮安有气无力地走来。
“三弟妹这是……”宋宛淇惊得都忘了行礼,只见对方眼下挂着两团乌青活像被人揍了两拳。
“我没事……”菅絮安摆摆手,声音飘忽得像一缕游魂,“我上车补个觉就好。”
说罢便手脚并用地往马车里爬,连裙角勾到车辕都懒得理会。这般失态的模样,若是平日定要惹宋宛淇皱眉,可今日这位最重礼数的大嫂竟破天荒地没有多言只默默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轮碾过官道,沿途随处可见披甲执锐的尉迟家亲兵,自打尉迟雄父子带兵驻守城外后这京都治安确实比以往好了不少。菅絮安蜷在软垫上随着马车的晃动没过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直接睡到了青峰寺门前。
当翠柳轻声唤醒菅絮安时,她基本是满血复活的状态了。菅絮安在车厢内舒展好筋骨,仿佛先前的疲惫从未存在。
“小姐,您这发髻都睡歪了。”翠柳抿嘴轻笑,灵巧的手指穿梭在乌发间,转眼便挽出个精致的发髻,又取出随身携带的螺子黛为自家主子描眉点唇。
菅絮安对着铜镜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掀开车帘走下马车时她已然恢复了往日那个仪态满分的将军夫人模样,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连迈步的幅度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任谁都看不出早上那个困倦得几乎爬不上马车的女子与眼前这位举止优雅的贵妇竟是同一人。
菅絮安刚扬起得体的微笑朝宋宛淇走去,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一抹刺目的猩红,宋宛淇身后那片枯黄的草丛里竟隐约躺着个血人!
她脚步微滞,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电光火石间她快步上前挽住宋宛淇的手臂:“大嫂,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快些进寺吧,免得受了风寒……”
看不见就当不存在!!!
菅絮安在心里默念着,脚下却越走越快,绣鞋都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
“方才我还担心弟妹身子不适,看你如今健步如飞我倒是白担心了。”宋宛淇被她拽着往前走,诧异中带着欣慰道。
“答应嫂嫂的事,弟妹岂敢怠慢。”菅絮安头也不回的埋头爬楼梯,生怕慢一秒宋宛淇就会回过头去。
宋宛淇担忧的继续开口询问到:“不过,弟妹为何会睡不好?是长期睡不好还是……”
“是昨夜被狗闹的。”菅絮安脱口而出,眼前不自觉就浮现出尉迟雄那张得逞的笑脸。
“……我院里有些安神的香囊,等回府后我给你拿些过去。”
“那就先谢过大嫂了。”她心不在焉地应着,余光忍不住往草丛方向瞟,就在二人即将踏入山门的刹那,那团血影似乎……动了动?
看不见看不见……菅絮安心里默念着快步踏入寺门。
菅絮安先跟着宋宛淇在主殿上完香,就随着宋宛淇缓步踏入后殿,檀香的气息在幽静的殿堂内显得愈发沉郁。她恭敬地将三炷香奉于尉迟耀的长明灯前,青烟袅袅升起时她注意到宋宛淇攥着帕子的手指都在发颤。
“大嫂,我先去殿外候着。”菅絮安轻声说着便悄然退出了殿外。
殿门轻掩的瞬间,她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泣。菅絮安驻足廊下,望着庭院中飘落的银杏叶发呆。
尉迟耀与宋宛淇,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说是性格迥异的两人却是真正从孩童走到及笄的青梅竹马。宋宛淇是名动京城各家贵女都会争相模仿的淑女典范,而尉迟耀一身戎马少年郎耀眼的如同那天上的太阳。最难得的是两个人也不存在什么身份差异相看两厌之说,随着年岁的增长两人是京都默认的金童玉女,事实也是这样的。
两个有情人好不容易等到及笄之年,三书六礼一样不落,欢欢喜喜地成了婚。谁曾想,这桩被全京都称羡的姻缘,竟在婚后不满一年就戛然而止。断肠崖一役,尉迟耀身中数箭仍死守关隘,最终与尉迟靖一死一伤。虽然后来圣上彻查了军报延误之事,将通敌叛国之人问斩,可逝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菅絮安倚在廊柱边,望着满殿神佛不由轻叹一声。寒风卷着落叶擦过她的裙角,仿佛也在追忆着这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啪!”
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的正正砸在了菅絮安右肩膀上,惊得翠柳和冬梅同时四下张望却无一人,菅絮安也跟着查探四周却只有银杏叶沙沙作响声。
紧接着第二颗石子从左后方袭来又砸的菅絮安一个猝不及防。她眯起眼,屏息凝神……
“嗖”的一声,果然有第三颗石子!
看准时机,随手一扬,菅絮安果然将那第三枚石子稳稳接在了手中!
笑话,想当年为了陪客户打网球砸的私教课钱可不是白花的!
她反手一掷,石子划出优美的弧线;只听“哎呦!”一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从银杏树后面蹦了出来,捂着额头疼的直跳脚。
“师叔!您怎么又偷跑下山了?”闻讯赶来的小和尚急得直跺脚道。
“不算不算!女娃娃你作弊!”老和尚胡子翘得老高愤愤道。
菅絮安不语,只是抱着暖炉站在高阶之上眼里含笑的看着台阶下跳脚的老者。对方似乎也意识到气势不足,竟手脚并用开始攀爬栏杆。
“师叔!走台阶啊!”小和尚手忙脚乱地托着他屁股。
“我不服!哼!”
眼看那破袈裟就要勾住栏杆缺口,菅絮安下意识伸手一扶,老和尚借力蹿上来,双脚刚一落地就叉腰:“你方才就是作弊!”
“您打了我三次,我才还击一次。”菅絮安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可,可……可老衲没打得你这般疼!”老和尚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理亏,气势自然泄了下去,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道。
“可我也扶您上来了。”
“你……你……你这女娃咋这般无赖!”老和尚噎住,但老和尚还是不服。
菅絮安挑了挑眉,决定不再理他,转了个身刚抬脚老和尚却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女娃娃,咱们玩个游戏?若你能逮住老衲,老衲就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
“一空师弟。”庄严的声音蓦然响起。
原来是了空大师缓步而来,而方才还张牙舞爪的老和尚一看到了空大师顿时就蔫了下去撇着嘴躲到了小和尚身后。
“你又调皮了?”了空大师无奈摇头,转向菅絮安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姑娘远道而来,想必是辛苦了。”
菅絮安心头一颤,这声称呼像枚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菅絮安定了定神,双手合十回礼,唇角挂着得体的浅笑:“大师言重了,能来青峰寺祈福是晚辈的福分。”
了空大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手中念珠轻轻转动:“姑娘眉间隐有愁绪,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大师慧眼,只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罢了。”菅絮安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阿弥陀佛,烦恼皆由心生。姑娘可知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当下’二字?”了空大师抬手行礼。
菅絮安浑身一震,“大师的意思是……”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了空大师转身望向天边渐沉的暮色,“待得云开月明时,一切自有归途。”
菅絮安倏然抬首,却见了空大师的身影早已走远,唯有那串念珠的余韵还在廊中幽幽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