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你要是不想去为父……”
“晚上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菅絮安腮帮子鼓得像只囤食的松鼠,筷子尖还戳着块蜜汁火方,“将军府待我挺好的,真的。”
苏听晚的手轻扶着女儿发间双眼泛红道:“我的安安……娘宁愿你永远不懂事……”
菅言川的拳头在桌下捏得青白。他能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此刻却被无力感淹没,“我现在就去写奏折!”菅言川突然拍案而起,震得碗碟叮当响,“非得参他们尉迟家一本不可!”
“爹!”菅絮安急忙拽住父亲衣袖,“陛下刚给将军府接风洗尘,您就在宫宴上发难,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苏听晚舀了勺豆腐汤放进女儿碗里,斜睨丈夫:“瞧瞧我们安安可比你个莽夫通透多了。”
“那当然!”听苏听晚这么说菅言川反而眉开眼笑道,“我家安安可是为父的小锦鲤!”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锦囊,“看,爹一直带着你及笄时送的平安符呢!”
菅絮安鼻尖一酸,那锦囊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原主幼时的手笔,却被菅言川贴身珍藏这么多年,如今连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爹娘放心,”她握住父母的手,掌心相贴处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女儿自有分寸。”夕阳跃上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振翅欲飞的阴影。
菅絮安的闺房此刻就像个绸缎庄,各色衣裙在床上桌上铺成一片。苏听晚正举着件绛红色蹙金绣牡丹的广袖裙,衣摆上缀着的珍珠在阳光下晃出刺目的光晕。
“这件最是好看!”苏听晚挑挑拣拣毫不意外选出一件色彩最鲜艳的礼服,衣摆上缀着的大颗大颗的珍珠,这造型在菅絮安看来反正是特别夸张。
菅絮安看着母亲手中那件艳丽的礼服,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说来也怪,平日里母亲给她挑选的常服总是素雅大方,月白、藕荷、天水碧……每一件都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可一到重要场合她这位母亲的审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大红大紫的多喜庆!”苏听晚眼睛发亮,又翻出一对翡翠镯子往女儿手腕上比划,“配上这对镯子,保准艳压全场!”
菅絮安无奈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大红大紫的曳地襦裙缀着层层叠叠的银铃与珠翠,这般夸张华丽的搭配,换作旁人早被压得失了颜色。好在这具身体完美承袭了父母双方最惊艳的容貌,眼波流转间竟意外将这份张扬衬得恰到好处。
还记得及笄那年,母亲给她准备的那套缀满珍珠亮片的礼服活像个行走的灯球,偏生穿在她身上竟也成了京城一段佳话。
“娘亲,我今晚想穿的素净一些……”菅絮安试图挣扎。
“不行!安安啊~你要相信娘亲的眼光!”苏听晚头都不抬的继续翻找着什么,“你再试试这套!你是不知,这料子在烛光下会泛出金色,可好看了!”
“娘亲您忘啦?我现在可是被夫君冷落的‘可怜人’,穿得这么招摇,旁人该怎么说我?”菅絮安轻轻往后退了几步说道。
苏听晚却执意将礼服往女儿身上比划:“正因如此,才更要穿得光彩照人!让全京城都知道,我们菅家的姑娘有的是人疼!”
菅絮安突然鼻子发酸,虽说她嫁入将军府已有五年,但每个季度菅府马车都会准时出现在将军府偏门,载着最新款式的衣裙和满匣子珠宝。苏听晚嘴上总说尉迟府太过“清贫”委屈了女儿,实则就是在明目张胆的为菅絮安撑腰告诉所有人她菅絮安就算嫁出去了也是他菅家的掌上明珠,那些送去的华服不是炫耀,是父母无声的铠甲。
菅絮安看着母亲执拗的模样心头一暖,“那……至少别戴这个。”她指着头顶缀满红宝石的孔雀冠,“顶着三斤重的头饰,一场宫宴下来女儿都成‘缩头乌龟了’~”说罢菅絮安还轻轻摇晃着苏听晚胳膊撒娇道。
“好了~那这支总行了吧?”苏晚听“啪”地打开一个锦盒,里头躺着一支羊脂白玉簪。乍看素净,细瞧却发现簪头雕着九重花瓣,每片薄如蝉翼,在光下竟能透出朦胧光晕。
菅絮安眼睛一亮:“这也太好看了吧!”
“那当然,这簪子我可是特地找了苏州最好的白师傅雕了整整一年多呢!”苏听晚一脸骄傲的说道。
菅絮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心中的那份感动,最后只能紧紧抱住苏晚听不想松开。
最终菅絮安穿着银丝暗纹裙出门时,活像个月宫里偷跑出来的仙子。苏听晚盯着女儿腰间那串看似朴素实则价值连城的墨玉禁步,突然叹气:“我家安安这般品貌,那尉迟雄真是瞎了眼。”
宫门前,将军府的车驾已列队等候。尉迟雄身着绛紫官服,腰佩玉带,正板着脸与父亲说着话,余光却不住往官道上瞟,不久当菅府马车出现在视野里时尉迟雄在心里重重松了口气。
马车停稳,翠柳掀帘刹那,菅絮安裹着雪白狐裘缓步而下。月光为那抹素色身影镀上银边,银线刺绣随步伐若隐若现,宛如星河流动。尉迟雄喉结滚动,突然意识到自从自己归家以来好像还从未认真看过这位妻子。
“将军。”菅絮安行礼时,发间白玉簪折射出一道流光,正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颤。
“夫、夫人……”他故作镇定地虚扶,却在触及那截皓腕时,嗅到一丝清冽梅香。
菅絮安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微微颔首后便转身向宫门走去。她步履从容,裙摆荡开优雅的弧度,却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尉迟雄怔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那一瞬的温软触感。直到父亲重重咳嗽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
穿过朱红宫门时,菅絮安仰头望着足有三丈高的城墙,内心震撼不已。影视城的仿古建筑与这真正的王朝气象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每一块青砖的咬合,每一处斗拱的承重,都凝聚着这个时代工匠的智慧结晶。
“夫人小心台阶。”尉迟雄温和出声,右手悬在半空欲扶又止。
菅絮安这才发现已到丹墀前。她礼貌性地搭了下尉迟雄的手腕,立刻感到对方肌肉紧绷。抬眼看去,尉迟雄耳根通红,目光飘忽间活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多谢将军。”她故意放柔声音,果然看见那截脖子更红了。
走在后面的菅言川气得直哼哼:“那小子贼眼往哪儿瞟呢!”却被苏听晚一把拽住,“你闺女心里有数。”
确实,菅絮安此刻的注意力早已被太和殿前的铜龟所吸引。那神兽背上的纹路清晰可辨,在宫灯照耀下泛着古老的光泽。她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却被翠柳眼疾手快死死拉住:“小姐!那是镇殿神兽!”
尉迟雄看着妻子孩子气的举动,嘴角不自觉上扬。
“将军笑什么?”菅絮安突然转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道。
“没、没什么!”尉迟雄慌忙板起脸,却见妻子已经凑到一根盘龙金柱前,正仰头数着上头的龙鳞。烛光透过她的耳垂,映出珊瑚般的血色。
他忽然想起新婚夜盖头下那隐忍的哭泣声,若当时自己掀开盖头多留片刻,是否会改写一下如今的结局呢?
“威武将军,夫人。”一个小太监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请随奴入席。”
尉迟雄最后看了眼正在研究地砖纹路的妻子,突然很遗憾夏荷今日没能跟来,若是她在的话或许还能告诉一下自己,该如何与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夫人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