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散去,老太君示意李嬷嬷将剥好的蜜橘分了一半递给菅絮安:“现在可以说了吧?”
菅絮安乖巧接过橘子:“祖母慧眼如炬,孙媳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您。”她细细品着橘瓣的甘甜,眉眼间尽是坦然。
老太君轻哼一声:“你放心,夏家这事,祖母定会给你个交代。”
“祖母误会了。”菅絮安端正神色,“孙媳是想为柳姨娘求个恩典。这知韫眼看就要及笄,生母却还是通房丫头这身份是不是该……”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给她个体面些的名分?”
老太君闻言一怔,随即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三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她长叹一声,“你既为嫡母,这些内宅之事自然由你做主。”
“多谢祖母成全!”菅絮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她原打算在老太君寿辰时,借柳绵献佛经的由头提这事。如今倒好有夏荷这一闹,反倒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目的。
老太君忽然眯起眼睛:“不过……”
菅絮安心头一跳。
“你为何对柳氏这般上心?”老太君意味深长地问道,“我倒是听说前些日子那韫丫头可没少给你添堵。”
菅絮安垂眸浅笑:“柳姨娘性子纯善,这些年也尽心侍奉,知韫那丫头虽性格活泼却也单纯。孙媳想着,与其让三郎被外头那些心思叵测的迷了眼,倒不如……”
“好了好了,”老太君笑着摆手,“你既想得这般周全,老身也就不多问了。”她忽然轻声问道,“倒是夏家那边,你打算如何?”
菅絮安捻着帕子,语气轻柔却坚定:“孙媳想着,既然夏家姑娘已为尉迟家诞下了子嗣,不若就给她个名分。”
老太君眉头微蹙,目光如炬地追问道:“你当真……对雄儿没有半分怨怼?”
菅絮安适时露出一抹苦涩又克制的笑容,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祖母明鉴,边关苦寒,将士们常年征战在外……若得个知心人嘘寒问暖,也是人之常情。”她声音愈发轻柔,“孙媳……明白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颤了颤,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强自压抑的委屈。这般情态,既展现了当家主母的宽容大度,又不着痕迹地流露出身为正妻的隐忍心酸。
老太君见状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心疼,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哎,终究是尉迟家对不起你。”老太君轻轻拍了拍菅絮安手背道。
菅絮安闻言立即起身,裙角纹丝不动地行了个标准礼:“祖母言重了,孙媳不敢当。”
“行了,夜深了,你也回去歇着吧。”老太君疲惫地摆摆手,鬓边银丝在烛光下泛着柔光,“折腾这一日,我这把老骨头也乏了。”
“祖母早些安歇。”菅絮安略一欠身,也不多加停留转身离去。
待那抹胭脂色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李嬷嬷这才扶着老太君往内室走:“这三少夫人是个懂事的。”
老太君哼笑一声,由着李嬷嬷替她取下发簪:“毕竟是菅家教养出来的姑娘,自然比那些使尽下作手段的庶女强。”
李嬷嬷熟练地为主子通发:“日子还长着呢,等三少爷回来相处久了,自然知道好歹。”
铜镜里,老太君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就看她愿不愿意去争了。这丫头对雄儿……”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三少爷这不是刚回来么?”李嬷嬷笑着递上热帕子,“小夫妻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日子一长,感情自然就好了。”
菅絮安踏着月色往回走,心情是格外的美丽,这替柳绵求的恩典算是成了。
“夫人当心台阶。”翠柳一手提着琉璃灯在前头引路,另一只手轻扶着菅絮安道。
拐过九曲回廊时,忽见假山后闪过两道身影,菅絮安驻足望去竟然是柳绵和菅胜男。她们也显然是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两个人冻得不住呵气搓手。
“怎么不回去?”菅絮安皱眉快步走过去。
“我……我睡不着。”柳绵就那么安静的站在廊下,披风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她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像是随时会折断的花茎。
菅絮安立刻走过去握住柳绵双手却发现冰凉一片,见状立刻瞪向一旁的菅胜男:“你就由着她这般胡闹!”
“我……你……”菅胜男瞪圆了眼睛,要知道她现在顶着尉迟知韫的身份,既不能以长辈身份训斥菅絮安,又拗不过柳绵那说哭就哭的本事她能怎么办?
“先去我那儿吧。”菅絮安叹了口气,伸手裹住柳绵发抖的身体。
菅胜男磨磨蹭蹭跟在后面,靴底故意在雪地上踩得咯吱响,活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长春院里炭火烧得正旺。柳绵被按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眼圈还泛着红:“主母……对不……”
“正好有件好事告诉你。”菅絮安截住她的话头,朝翠柳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立刻会意,将炭盆往柳绵脚边推了推。
待小桃端来早已备好的姜茶时,热气在屋内氤氲开来菅絮安这才慢悠悠道:“老太君答应给你抬身份了。”
“真的?”菅胜男激动地一嗓子喊出来,激动的来回踱步也顾不得转头去看一看柳绵那早已泪流满面的傻女人,柳绵激动的嘴唇抖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菅絮安得意地扬起下巴,烛光在她眸中跳成两簇小火苗:“我亲自求的恩典,还能有假?”
“还是你靠谱!”菅胜男脱口而出,弯腰捡手炉时鼻子突然发酸。她的絮安长大了,都会护着别人了!
“主母大恩……”柳绵突然拽着菅胜男就要下跪,“快给主母磕头!”
“别!”菅絮安像被烫着似的跳起来,和菅胜男一左一右架住柳绵。三人跌作一团,菅胜男的手肘不小心撞到女儿的腰间,听见那声熟悉的“哎哟”声,她差点就要伸手去给揉一揉,就像菅絮安小时候时不时摔跤时那样。
“不必报答。”菅絮安把柳绵按回椅子上,眼神飘忽着不敢看菅胜男,“对韫丫头好就行。”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炭火爆出个火星,映得菅胜男眼底水光粼粼。她死死盯着菅絮安的侧脸,看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鼻梁弧度,胸口像塞了团湿棉花。
“主母……”柳绵突然打破沉默,“您为何待我们这样好?”
菅絮安正往茶壶里添水的手顿了顿。铜壶嘴飘出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表情:“就当是……”她瞥了眼假装整理裙摆的菅胜男,“缘分吧。”
菅胜男猛地别过脸去。她想起絮安周岁时抓周,小手却牢牢攥住她的一缕头发不放。算命先生说这是母女缘分深厚的征兆,当时她还笑骂江湖术士胡说。
“夜深了,歇在这儿吧。”菅絮安突然起身,从柜子里抱出两床锦被,“西厢房一直收拾着的。”
柳绵千恩万谢地跟着小桃去了。菅胜男磨蹭到最后,在门口突然回头:“那个……”她指了指窗台上的白瓷瓶,“梅花该换水了,枝子都蔫了。”
菅絮安愣在原地。那是她今早随手插的残梅,连翠柳都没注意到。而母亲从前总会在她练字时,默默换掉自己卧室里枯萎的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