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回来,物理老师从隔壁班跑过来,提前让大家把物理选择性必修三掏出来,先把第五章第四节自己看看,一会儿上课讲,今天新课就能全部上完。
徐逢忙着弄别的,把物理书掏出来放在桌角,胳膊肘不小心碰了一下,书往桌下面掉,被杜明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杜明拙拽过书,捧到自己面前,看了眼目录,找到刚刚他提过的那一章,119页,嘶——讲的是核裂变和核聚变。
我去,高端玩意儿。
高中生研究这个?人均研究这个那还了得,不把十四亿人都照爱因斯坦培养吗,我滴妈全民爱因斯坦化。
人均爱因斯坦。
懂这个的还上高中?
上高中选理的人都要懂这个?
他认认真真看了半天,不像生物那样好懂,没看懂。
“啧”了一声,“物理物理,果然是云里雾里。”然后把书往徐逢桌上一撂,“你学去吧。”
他不看了,他全身上下一下子不得劲儿了,脑子疼。
物理老师胳膊肘夹着书姗姗来迟,“来来来打开书到119页,自己先看看正文。”
后面又有同学在睡觉,趴倒一片。
物理老师刚刚来晚了,就是因为处理了他们班一个同学,嫌高三太苦太累,不想念了。
他刚刚劝完了那个,看到十四班又是如此盛况,叹了口气,但还是按下说教的心,开始讲课。
说一千,道一万,课不能耽误进度。
不过好在这都是概念性的东西,大概讲完还是靠自己记和做题目。
物理老师输出完,长舒一口气,一抬头,看到刚刚叫起来的人又睡着了,又是两眼一黑,把无框眼镜摘下来,揉了揉太阳穴,眼镜和讲台磕在一起。
全班骤然安静下来。
顺着物理老师的目光,所有人都盯着那几个睡觉的人,同桌赶忙在桌底下戳人,睡觉的被戳醒,睡眼惺忪的,睁眼还没来得及欲盖弥彰做点假动作,就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们。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物理老师憋不住了,“我知道这些话你们班主任肯定说了无数遍,但真的,这就是最关键的一年,能不能再坚持一下?啊?”
他把手里的书一下子摔在讲台上,发出惊天巨响,眼镜被震得挪了位置。
但他一下子又泄气了,重新心平气和起来。
“今天我们讲了核聚变,核裂变,我们这儿也有核电站,你们知道的,刚刚准备要建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甚至还有游行,市区的可能知道,在那个苏宁是不是……”
“谁是市区的?”
有人小声叫徐逢的名字。
徐逢一惊,物理老师看过来,问她,“你说是不是?”
徐逢点头。
杜明拙一下子坐起来,对物理老师下面要讲的东西开始感兴趣了。
得到肯定答案的物理老师继续讲,“为什么?为什么要抗议?因为这个东西它很危险啊是不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方圆几百公里都逃不掉,日本那例子活生生在那呢,但最后还是建了。”
“刚刚建好的时候,邀请了一些社会上各种工作的人去参观,我很荣幸,作为一个老师,我被选中了,那一年我参加工作还没几年。”
“刚刚讲过的,那个核电站的构造,多少层的水泥墙,隔绝辐射,各种保护措施,水循环冷却,防止过热,对吧?”
“但是,再怎么自动化,最中间的那个核反应堆用完了,是要靠人进去操作,隔个一段时间,就要给它替换掉,这个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但问题来了,谁去换呢?”
“肯定不是那些专家去换。”
“核辐射多危险啊,说句难听话,就算有防护服,那都是短命的勾当,专家能不知道吗?了解的越多,越知道射线的可怕,穿透损害细胞,人体,那都是不可逆,不可修复的。”
“那找谁?”
讲台下面一片安静。
“我们当时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他们换东西的时候了。”
“找的是社会上那些农民工,或者干苦力活的,一些层次比较低的人,换一次可能给个大几千块钱,来钱速度对于他们本来的工作比,确实快很多很多。”
“虽然也会提前和他们讲,这个东西有危害,对人身体不好,但他们还是干。有可能是脑子里没这个概念,这东西到底多危险,也有可能确实是缺这笔钱。”
“我问了那个换完出来的人,是一个年纪挺大的叔,我说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是有危害的。”
“他说什么?他说没办法啊。”
“是啊同学们,没办法啊,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啊,人他就是不平等的啊,命的值钱程度它就是不一样的啊,是不是啊,啊?你们想想呢?”
“我只是不希望你们有朝一日到这个程度。那些专家,培养出来一个,耗费国家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总不能让他们去换吧?也划不来是不是?就找这些人换,一次给个大几千,远远超出他们赚钱难度的轻松活儿,有些人也挺乐意的。”
“但我只感觉到心寒,心酸。”
“我知道,对于身体的损伤程度肯定大于那几千块钱,但又有什么用呢?总要有人来干这种活儿的,他们甚至还很乐意。”
“我也没资格劝他们。”
“但我现在能劝你们,我知道各人有各命,但人非草木啊,岂能无感,我们当老师的知道你们烦,天天就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讲,但还是想多说一句,万一呢?万一你就听进去了,万一就改变你的命运了呢?”
“我不否认高三确实难熬,但谁不是这样熬过来的,这一年太关键了,不说逆天改命,不说什么跨越阶级。大家,坐在这的,大部分都是农民的孩子,考个稍微好一点的大学,起码能让你未来好过一点,不为生计忧愁,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还啃老。”
“不至于以后卖苦力,做一些你根本不喜欢又难熬的工作。”
“就一年了,你们自己掂量着来吧。”
下课铃响了。
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深深地环顾一圈,拿着眼镜和书走了。
杜明拙和徐逢都在沉默。
班里安静了十几秒,下课了,又有人开始讲话,出门,恢复喧闹又压着声音,只是因为怕引来杜鹏。
刚刚睡觉的人已经又睡着了,只是像听故事一样听过去了,依旧不放在心上,想着偷懒,明天怎么过。
核电站依旧运作着,废水处理后依旧源源不断地排出去。
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