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棵树后,厉栀见薛除浊擦去吴怜仪脸上的泥巴想看清楚她是谁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也的确笑出了声。
微弱的声音吸引了薛除浊的注意,他转身看到自己时,厉栀浑身都松懈了。提着的一口气突然放下,身上各处的痛都涌了上来。
身躯挨着树下滑,在薛除浊跑过来的时候,厉栀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失去了所有意识。
斜坡很陡,薛除浊动作很快,在吴国公与厉王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将厉栀救了上去。
厉铮看见浑身是血的厉栀差点心脏骤停晕过去,吴国公将茫然的吴怜仪搂在怀里,二人抱头痛哭。
随行的太医上前查看三人的伤势,场面慌乱的人不像话。
厉栀被送上担架,被厉铮等人带走,薛除浊独自一人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手上满是厉栀的鲜血。
他们动静太大,薛听澜老远就看见薛除浊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没想到厉栀居然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他也有些自责,早知道就不把所有的禁林军都换掉了,这样厉栀也不至于沦落至那种境地。
薛听澜想上前安慰,薛除浊先一步转身,提前预知了他的到来。
望着他那双阴翳的双眼,薛听澜眼神惶恐:“我不知道…对不起。”
他没想到自己撤掉禁林军的行动,会间接让薛除浊在意的人受伤。
薛除浊没有说话,只是把从厉栀手上取下的剑交给他。
“黑熊的传闻不是假的。”
它看了看斜坡下方。
薛听澜眼中自责的神色逐渐被震惊所替代,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接过了薛除浊递来的剑。
转瞬间,那抹震惊又被愧疚所替代。
他以为薛除浊会生气,没想到不仅没有不搭理他,还让他亲自去取黑熊心。
薛听澜想说一些感动的话,薛除浊已经追着厉栀而去了。
*
黑暗,痛苦,与燃烧内心的最后一丝良知的火焰,不停侵蚀着她。
许尽欢在黑熊底下的挣扎,坚持,与小心翼翼护着与他不相识的吴怜仪的场面,在厉栀脑中不断上演。
她这样做是对的吗?可是又有什么错呢?
这个世界已经一塌糊涂了,不能把未来交给未知,如果这一世不做的话,她将生生世世都被这系统的旋涡席卷进去。
或许,她已经身处旋涡了。
厉栀感觉自己正从一片粘稠的泥沼漩涡中挣扎着向上爬,每移动一寸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指尖抽搐了一下,触碰到冰凉的床单。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她想咳嗽,却做不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引发她全身剧烈的疼痛,一种尖锐的,烧灼般的痛感从胸腔炸开,顺着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厉栀再也无法相安无事的昏迷过去,睁开眼被白光刺中,她立刻闭上,泪水却从眼角渗出。
有人注意到她的动静,哭哭啼啼的喊了她一句小姐,又有人跑出去喊太医。
手被紧紧握着,达理抽噎着:“小姐你终于醒了!知书马上就把太医喊来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身体里的疼痛也不再叫嚣,她眯了眯眼,适应了强光之后,干哑着嗓子问:“薛除浊呢?他...为何..不,在?”
这句话用了厉栀所有的力气,说完之后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本以为一睁眼就能看见他。
达理犹豫了一会儿说:“....太医来了,您先让太医看看吧。”
厉栀也不再询问,任由太医给自己把脉。
太医说她的伤基本已经处理好了,嘱咐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就走了。
达理给厉栀擦着身子,因祸得福道:“还得是小姐身子好呢,受这么重的伤才昏迷了五天就醒了,不像吴家那位小姐,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就连躺了三日!”
厉栀疲倦的闭了闭眼:“薛除浊在哪,我要见他。”
达理脸上的笑容僵硬着,又变得沉默了起来。
厉栀说:“一刻钟之后我若见不到他,我就自己下床去找。”
“万万不可呀小姐!六皇子...六皇子他....”
达理说话支支吾吾的,搞得厉栀越发烦躁。
厉栀不过是有些担心他。
他那个人最喜欢自责了,这一回她受这么重的伤,他肯定又会像上次一样,把罪过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知书眼珠子转了转,她推开达理,着急的说:“哎呀小姐,六皇子已经罚跪整整三天,五天不吃不喝了!您可千万不要担心!太医说了你情绪不能激动的!”
五天不吃不喝?那岂不是从她被救上来的那天就绝食了?
达理一把将知书推开:“你给我滚开!显着你了是吧!”
知书摸摸鼻子站在一边,不服气的说:“我又怎么了?我这还不是担心小姐自己下床去找六皇子吗?”
眼见两人又吵了起来,厉栀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她还有些事没有搞清楚:“他为何会罚跪?”
事情败露,达理只好将真相尽数告诉厉栀:“是王爷....”
爹?难道爹责怪了薛除浊?不对,他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厉栀疑惑的看着达理,听她把话全部说完。
她说,薛除浊带着身受重伤的她回来之后一直在床头照顾她,不分昼夜,好几次达理早上想来给厉栀擦洗身子,总是见薛除浊拧干水布,提前帮她换完药。
做完这一些之后他就坐在她床前,恢复了日常沉默的状态,静静的瞧着她。
达理描述的薛除浊像一个鬼一样,几乎一整天就这么坐在那里,比夫人和老爷待的时间都长。
就连用膳的时候也不例外。
“他好像失去了灵魂,除了老爷和夫人以外任由谁和他搭话也不理,饭馊了也不管,有一次我看到他倒在地上以为是睡了过去,结果是因担忧疲倦加上未进水米晕了过去!
本以为从这之后他会好一些,至少吃个饭,没想到他竟然...竟然继续守着你,控制不住要晕倒的时候就剜手臂上的肉.....
老爷实在看不下去,担心会出事,大声斥责了他几番,一气之下让他去屋外罚跪反思,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进来,但是他吃完就吐了…”
达理越讲越有些害怕,她担忧的皱着小连:“小姐...这六皇子真的没有毛病吗?正常人...正常人怎么会用自残的方式来让自己不犯困呢。”
厉栀就知道。
薛除浊总是能给她一些出乎意料的惊吓。
“都下去吧,把他喊进来,顺便再上两碗粥。”
达理和知书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扬着鼻子走了。
厉栀静静的看着房门口,门很快被推开,薛除浊进来的时候差点摔倒,他很少这样失态,应该是跪久了的原因。
厉栀看见他这副瘦弱的模样就皱起了眉,短短几天,薛除浊就好像恢复成了往日独自生活在冷宫的那个薛除浊——病态,瘦弱,苍白。
指尖冰冷,触上厉栀手腕时她不满的撕了一声,薛除浊立即拿开。
他就这样单膝跪在厉栀床前,用那双不知所措又疲倦不堪的双眼瞧着她,高挺的鼻尖都沾染了一丝汗液,下颚处的青筋也不安的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