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光阴,在青苍山脉肃杀而紧张的戒备氛围中,悄然滑过。核心禁地内,那场无声的灵能盛宴依旧在持续,但声势已不似最初那般狂暴骇人。
苍榕的琉璃树苗本体,色泽恢复了几分莹润,那几道狰狞的裂痕边缘,也已生出些许新生的、更加致密坚韧的木质层,如同伤口结出的新痂,虽未彻底愈合,却已不再显得那么触目惊心。他不再是无节制地掠夺式吸收,而是进入了一种更深沉、更有效率的“呼吸”状态。每一次无形的吞吐,都精准地引动方圆数百里内最精纯的灵机与地脉精华,如同最精密的纺锤,将汲取的能量编织入受损的皇道根基之中,修补着那些最细微的法则裂痕。恢复的速度明显放缓,却更加扎实、稳健。
而他的主要意念,则几乎完全沉入了对那枚“吞噬之核”的解析之中。
这枚得自裂渊皇主最后馈赠的晶体,其内部蕴含的法则奥义,如同一个不断旋转、吞噬一切的黑洞,充满了危险与诱惑。苍榕并未试图去掌控这股与他本性相悖的力量,而是如同一个最耐心的考古学者,小心翼翼地剥离其外层那些属于裂渊自身、以及被腐化能量沾染的杂乱印记,直指其最核心、最本源的吞噬真意。
他“看”到了能量的强制性剥离与归流,看到了物质与灵机被强行分解、转化为最基础粒子的过程,看到了那种蛮横的、否定其他一切存在形式的“唯一性”。这种法则,走到极致,便是万物的终焉,是纯粹的“无”。
“掠夺……转化……归一……”苍榕的意念中流转着明悟。这与异种腐化能量的“侵蚀”、“替代”、“扭曲”虽有相似之处,却更加直接、更加霸道,少了许多诡谲的变化,多了几分赤裸裸的力量规则。
他尝试着,以自身磅礴的生命本源模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纯粹的吞噬之力。并非用来攻击或掠夺,而是专注于其“剥离”的特性。他引导着这一丝力量,作用于一缕被特意拘束而来的、极其稀薄的异种腐化能量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在那微弱的吞噬之力作用下,那缕腐化能量外围那种混乱、粘稠、试图同化一切的“意蕴”,竟被强行剥离、瓦解,露出了内部一丝相对“纯净”的、充满侵略性的异种灵能本质!
虽然这丝本质能量依旧充满破坏性,无法被生命法则直接利用,但剥离了外层那层难以处理的“污染意蕴”后,其结构变得清晰了许多,似乎……有了被其他方式针对性处理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苍榕心中豁然开朗。裂渊的馈赠,其价值正在于此!这吞噬法则,或许无法直接净化腐化,但它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可以剥开腐化能量最外层那层麻烦的“保护壳”,使得后续的净化或湮灭,变得事半功倍!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发现!他立刻将这一丝感悟与实验数据,通过意念传递给了青冥,嘱托它整理后,以加密形式分享给人类最高议会的研究机构。这或许能为陷入瓶颈的“净蚀二号”研究,提供一个全新的思路。
做完这一切,苍榕再次沉寂下去,继续着恢复与更深层次体悟的循环。他知道,留给他的安静时间,不会太多了。
黎明聚集地,傍晚时分。
青果站在加固加高了的围墙哨塔上,迎着略带凉意的风,俯瞰着下方这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家园。炊烟袅袅,结束了一天劳作的人们正在返回住所,训练场上依旧传来呼喝声,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甚至比以往更加充满活力。
但他眼中却看不到多少轻松。作为聚集地的领主,以及与青苍山脉关系最紧密的人类之一,他比普通人知晓更多的内情。养父苍榕重伤未愈,昆仑前线每日都在流血,海洋局势波谲云诡,西大陆彻底沦陷……这些消息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整个东陆人类社会都绷紧了一根弦。来自最高议会的指令变得更加频繁和具体,物资调配、人员登记、防御工事修缮、预备役训练……一切都在为一场可能到来的、前所未有的战争做准备。聚集地内,虽然日常生活依旧,但那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静电,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他看到了林风与苏婉更加忙碌的身影,他们需要处理因战备状态而激增的行政与调度事务;看到了石刚在训练场上更加严苛地操练着护卫队,连即将为人父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几分凝重;看到了侯建不再整日嬉笑,而是带着他的侦察小队,更加频繁地出入危险区域,监控着聚集地周边的任何风吹草动;也看到了李晓璐挺着微隆的腹部,依旧在医疗站忙碌,只是石刚的目光几乎寸步不离。
而他自己,在领域境中段的境界初步稳固后,也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守护·晨曦”领域的开发与应用上。他尝试着将领域的“生机”特性与聚集地的农田结合,微幅加速作物生长,增强其抗病性;将“隐匿”特性与巡逻队配合,降低他们被外界危险存在发现的概率。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在乱世中,守护这一方净土的安宁。
目光掠过远处天空中偶尔掠过的、属于青苍盟的飞行异兽巡逻队,青果心中微叹。人类的飞行器并非不能升空,但在如今异兽领地意识极强、且高空可能潜伏着未知腐化飞行单位的情况下,大规模的空中力量运用受到极大限制,制空权,更多还是掌握在那些强大的飞行异兽族群手中。这使得人类在情报侦察与快速机动方面,存在着天然的短板。
“在想什么?”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林薇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手中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用聚集地自产草药泡制的安神茶。
青果接过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看着林薇在晚风中微微飘动的发丝和那双清澈中带着关切的眼睛,心中的沉重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没什么,只是觉得……现在的平静,来之不易。”青果轻声道,没有提及那些沉重的消息。
林薇靠近他,轻轻握住了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陪他站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在确定后,并未有太多轰轰烈烈,更多的是这种并肩而立、相互支撑的默契与温暖。这份温暖,是青果在应对外界巨大压力时,最重要的慰藉与力量源泉。
与此同时,在怒涛城以北,一片被划定为临时隔离区的沿海地带,气氛则截然不同。
凄厉的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吹拂着临时搭建的、简陋却戒备森严的营地。一队队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麻木、恐惧与深深疲惫的人类,在全副武装的东陆士兵引导下,蹒跚着从几艘经过特殊加固、船体上布满腐蚀与爪痕的运输船上走下。
他们,便是最后一批从西大陆撤出的幸存者。
与早期逃难而来的西陆人不同,这批最后撤离者,几乎都是在炼狱最深处挣扎到最后的人。他们亲眼见证了家园的彻底沉沦,亲历了无数同胞在眼前异化或死亡,自身也大多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以及更深层次的精神创伤。
人群中,听不到哭声,只有死寂般的沉默,以及因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而无法放松、导致身体不自觉的细微颤抖。一些孩子紧紧抓着大人的衣角,大眼睛里没有了孩童应有的光彩,只剩下空洞与惊惧。偶尔有人会因为一点突如其来的声响而猛地蜷缩身体,或发出压抑的短促惊叫。
早已等候在此的医疗队与心理干预小组立刻上前,默默地展开工作。分发食物、饮水,处理伤口,进行初步的身体检查和灵能污染检测。过程安静而高效,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绝望与悲怆,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一位负责登记的中年官员,看着名单上寥寥无几的名字,再对比出发时的人员规模,眼眶忍不住红了,却又强行忍住,只是握笔的手微微颤抖。这些,就是西大陆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了。他们的到来,带来了西大陆彻底沦陷的最终讯号,也带来了无数用鲜血和生命换回的、关于异种的最新情报,这些,都将成为东陆备战的重要参考。
安置、审查、疏导、整合……一项项繁琐而必要的工作,在这片临海营地中紧张地进行着。将这些饱经创伤的灵魂,重新纳入东陆的秩序,将是一段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半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大战的惊涛骇浪暂时平息,却也让水面下的暗流更加汹涌。
青苍山脉在沉寂中积蓄力量,苍榕于沉潜中探寻着破局的关键。
人类疆域在压抑中全力备战,黎明聚集地在温情与责任中坚守。
西大陆的终章以一批身心俱疲的幸存者撤离而落下,带来的不仅是悲伤,更是刻骨的警示。
而在昆仑前线,在海洋深处,在南陆零星燃烧的烽火中,在依旧神秘的南洋,新一轮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心悸的间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