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陆海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李盼兮当时的绝望和恐惧。
一个人,一辆不顺手的自行车,在陌生的乡间小路上,顶着寒风,摸黑前行,心里还怕着鬼……
陆海山他也没有去深究她和家里吵架的具体原因,那是人家的家事。
但此时他心里却被深深地触动了。
从县城到红星公社,再到二大队,那可是几十里的路!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骑了过来,只为了找自己。
他叹了口气,骂了一句:“傻瓜。”
这两个字,带着一丝无奈,一丝宠溺。
李盼兮抬起头,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陆海山。
确认了自己已经安全,那个任性娇蛮的小姑娘模样,立刻就回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理直气壮地开始提要求,语速快得像是在报菜名:
“陆海山!我好累!我好困!我渴了!我饿了!”
她指了指自己湿透的衣服:“我要换衣服!这身衣服又湿又脏,难看死了!”
“我要喝热水!要甜的!”
最后,她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委屈地撇着嘴:“我还要吃饭!要吃肉!我从下午就没吃东西了!”
这一连串的要求,把陆海山刚才心里那点怜悯和感动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哭笑不得。
这丫头,还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前一秒还哭得像个弃婴,下一秒就变回了颐指气使的小公主。
陆海山只觉得一阵头大。
他耐着性子,从她一连串的要求里抓住了重点:“你从下午就没吃饭?”
这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李盼兮一听,气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要不是脚踝还疼着,她非得踹陆海山一脚不可。
“吃饭?我吃什么饭!”她拔高了声音,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我从县城骑车到你们这儿,骑了几个小时!你知道天有多黑路有多难走吗?我一口水都没喝过,一口饭都没吃过!我差点以为我要冻死在路边了!你还问我有没有吃饭?”
她越说越气,眼圈又红了,一副“你再多问一句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陆海山彻底没话说了。
几十里的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靠着一辆半路偷来的男式“二八大杠”,顶着寒风,在漆黑的乡间小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
这其中的艰辛和恐惧,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他心里那点被她颐指气使激起的哭笑不得,瞬间被更深的怜惜和无奈所取代。
现在,一个极其现实和棘手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办?
第一个念头是,送她回县城。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现在已经是深夜,气温滴水成冰。
再让她顶着寒风骑几十里路回去,那不是送她回家,是送她去见阎王。
她现在身上还穿着湿衣服,体力也早已透支,再折腾一趟,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不行,绝对不能送回去。
可如果不送回去,那今晚怎么安置?
这是第二个,也是更让他头疼的问题。
这里是公社,不是县城,连个招待所都没有。
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在过年,他总不能大半夜去敲响哪家社员的门,说自己捡了个姑娘,求收留一晚?
那明天一早,他陆海山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带回自己家?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纠结。
他倒不是怕自己家里人说什么,父母和妹妹那边都好解释。
关键是……他刚刚才把沈文静送回宿舍,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才捅破,正是关系最微妙、最甜蜜的时候。
这前脚刚跟沈文静依依惜别,后脚就领着另一个哭哭啼啼的漂亮姑娘回村,这要是被村里人看见了,明天会传出什么版本的闲话来?
他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唾沫星子,但他不能不考虑沈文静的感受。
万一这事儿传到她耳朵里,被添油加醋一番,她会怎么想?自己要怎么解释?
陆海山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这辈子,上辈子,加起来都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打狼、下套、跟人干仗,他都有的是办法,可唯独对上这种女儿家的麻烦事,他感觉自己一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就在他纠结万分的时候,身边的李盼兮见他半天不说话,又不乐意了。
她扯了扯陆海山的的衣袖,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始耍小脾气:“陆海山!你到底管不管我!”
“我快饿死了!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你要是不想管我,你就把我扔在这儿,让我冻死饿死算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红肿的眼睛控诉地瞪着他,嘴巴委屈地撇着,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猫。
“行了行了,别嚎了!”陆海山被她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心一横,做出了决定。
管他娘的什么闲话!先救人要紧!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一条人命。先把人带回去,吃饱穿暖,别给冻出毛病来。至于其他的,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他是个行动派,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再拖泥带水。
“把你的自行车扶起来。”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李盼兮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想去扶车。
可她脚踝一用力,又是一阵钻心的疼,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陆海山叹了口气,走过去,单手就把那辆沉重的“二八大杠”给拎了起来,支好。
然后,他转过身,对李盼兮说道:“把你身上那件湿棉袄脱下来。”
“啊?”李盼兮有些发懵,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警惕地看着他,“脱……脱衣服干什么?”
“想得美!”陆海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那衣服都湿透了,再穿着,等会儿路上风一吹,你想直接变成冰棍吗?”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军大衣又一次脱了下来。
“把湿的脱了,穿上我这个。”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看着递到面前的军大衣,闻着上面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阳刚气息,李盼兮脸上一热,心里的那点警惕和别扭瞬间烟消云散。
她乖乖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陆海山,飞快地脱下了自己那件又湿又脏的红色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