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梭”像一颗被投进滚水的石子，猛地扎进了那片翻腾的紫色湍流。
没有声音，但舰体瞬间传来令人牙酸的扭曲感，仿佛整个空间都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反复揉捏。控制台上的警报灯疯了一样闪烁，红色的光芒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忽明忽暗。
“稳住！”曹旭的声音在剧烈震颤中依然清晰，“系统，报告状况！”
“时空曲率读数异常，波动幅度超过安全阈值300%！”系统的电子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不少，“舰体外部隐匿符阵过载17%，逻辑干扰涂层正在被未知力量剥离！预计完全失效时间：42秒。”
“他妈的，这鬼地方！”孙斩天骂了一句，双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雷火在她体表不受控制地窜动，似乎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外部刺激。
闻仲已经站了起来，双鞭交叉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一层淡金色的雷光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勉强笼罩住半个舰桥，将那种空间扭曲带来的不适感压下去些许。“此地时空法则混乱，灵力运转滞涩，诸位需紧守灵台，莫被外邪侵扰心神！”
项昆仑嘿了一声，霸王枪往地上一顿，一股霸道惨烈的气势冲天而起，竟硬生生在混乱的法则中撑开一小片相对稳定的区域。“管它什么法则，一力破之！”
但刘羽禅的脸色却更白了。他面前的冰晶模型早已崩碎，此刻他正闭着眼睛，眉心处一点冰蓝光芒明灭不定。“不对……这不是简单的时空乱流。”他忽然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锐利，“这里面……有‘认知’的力量。”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舰桥内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化。
原本金属质感的墙壁变得模糊，像是融化的蜡一样流淌下来，又在半空中重新凝聚成陌生的形状。控制台的光幕上，数据流变成了一行行谁也看不懂的怪异符号，那些符号还在不断扭曲、重组，像是活物。
更诡异的是声音。
明明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耳边都开始响起窃窃私语。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低语，混杂着混乱的逻辑碎片、颠倒的因果片段，以及某种冰冷的、要将一切意义都消解的恶意。
“逻辑干扰升级为认知污染。”逻域单元-7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检测到高维信息态入侵。建议立即启动逻辑防火墙，封闭感官接收端口。”
“怎么封闭？”曹焱兵咬着牙问，他身后的守护灵虚影已经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许褚的怒吼、典韦的咆哮断断续续地传来，似乎也在对抗着什么。
“人类碳基感官无法完全封闭。”逻域单元回答，“但可以构建‘认知锚点’——用强烈且稳定的自我认知对抗污染。回忆具有强烈情感烙印或明确逻辑基础的事件，巩固‘我是谁’的定义。”
用回忆对抗污染？
曹旭心头一动。他几乎下意识地，又握紧了怀里的那块月桂暖玉。
下一刻，周围的景象再次剧变。
流淌的墙壁凝固了，但不是变回金属，而是化作了一片熟悉的场景——瑶池。
***
仙乐飘飘，祥云缭绕。
曹旭发现自己站在瑶池边上，身上穿着那套大婚时的天帝礼服。身边是穿着月白嫁衣的嫦娥，正低着头，耳根通红。三霄在不远处抿嘴笑着，琼霄还偷偷冲他眨了眨眼。
周围是满堂宾客:太上老君捻着胡子，闻仲领着雷部众将肃立，杨戬抱着胳膊站在角落，连哮天犬都戴了朵大红花。
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陛下，”耳边响起嫦娥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该起誓了。”
曹旭转头看她。她的眼睛那么亮，里面映着他的影子。
他记得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张开嘴——
“不对。”
曹旭忽然停住了。
太像了。像得过分。每一个细节都和他记忆里分毫不差。可正是这种完美，让他心里那根弦猛地绷紧。
真正的回忆，是有温度的。是嫦娥手心微微的汗意，是她凑近耳边时呼吸拂过耳廓的微痒，是宴席上喝多了的鲁彦大着舌头说的那句“早生贵子陛下你可不能赖账啊”，是夜深人静时她靠在他怀里轻声说的那句“累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被精心复刻的舞台剧。
“系统。”曹旭在意识里默念，“分析当前环境。”
“检测到高维信息态拟真场景，拟真度99.7%。”系统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场景基于宿主深层记忆构建，但存在逻辑悖论点:真实婚礼中，宿主并未在起誓前停顿超过3秒。当前场景已停滞17秒。”
果然。
曹旭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嫦娥”。她的眼睛依然那么亮，依然带着羞怯和期待。
但曹旭知道，这不是她。
“很厉害。”曹旭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连朕的记忆都能窥探、复制。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嫦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朕的妻子，”曹旭一字一顿，“从来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眼里只有朕一个人。”
真正的嫦娥，在那天，在说出誓言的时候，眼睛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的姐妹三霄，她的长辈太上老君，她的同僚闻仲，甚至那些远远站着的小仙娥。她的誓言是对天道说的，也是对所有见证者说的。那是一个太阴星君、月宫之主的担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里只有他。
“认知锚点确认。”系统的声音响起，“逻辑悖论放大。场景稳定性下降。”
瑶池开始崩塌。
仙乐变成了刺耳的尖啸，祥云化作翻滚的黑暗，宾客们的身影扭曲成怪异的剪影。只有身边的“嫦娥”还在，但她的脸开始模糊，嫁衣褪色，最终化作一团没有面孔的混沌人形。
那团人形发出非男非女的声音，夹杂着无数人的低语:“意义……何在？誓言……虚妄。存在……终将归零……”
“因为朕愿意。”曹旭回答得简单直接。
他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枚月桂暖玉。温润的光芒从玉中流淌出来，不强烈，却无比稳定地照亮了他周身三尺之地。
“因为有人等朕回家。”
玉光所及之处，崩塌的瑶池彻底消散。舰桥的景象重新浮现，但依然扭曲怪异。不过那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低语声减弱了许多。
曹旭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也各自陷入了某种状态。
曹焱兵闭着眼站在原地，浑身火焰燃烧，额头上青筋暴起，嘴里喃喃着:“曹家……火将军……玄亮……”似乎是在反复确认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刘羽禅身周环绕着一圈冰晶，冰晶里封冻着一幅幅画面——水云街的雪，兄弟们的脸，刘羽禅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责任。
孙斩天最直接，她咬着牙，体表雷火交织，对着空气怒吼:“老娘是孙斩天！雷帝血脉！干你娘的有种出来打！”
项昆仑则更霸道。他根本不去回忆什么，就是死死盯着前方虚空，霸王枪指向前方，那股“老子就是项昆仑，老子就要捅破这天”的惨烈气势几乎凝成实质，硬生生把周围的扭曲都逼退了几分。
闻仲最特别。老将军盘膝坐下，双鞭横放膝前，口中诵念着古老晦涩的雷部真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雷霆的正大与威严，像是在用最本源的“秩序之音”对抗周围的“无序低语”。
而逻域单元-7，它幽蓝的晶体阵列已经亮到了极致，无数数据流在其中疯狂奔涌。“逻辑防火墙全功率运转。检测到污染源具有自指悖论特性……正在构建反逻辑冲击模型……”
“所有人！”曹旭喝道，“跟着朕的灵力标记，向前冲！”
他手中的暖玉光芒大盛，化作一条清晰的、温润的光路，穿透了前方依然扭曲的空间。那是基于“秩序帝剑”权柄和“归家”信念凝聚的路径，是这个混乱迷宫中唯一稳定的坐标。
曹焱兵第一个动了。他睁开眼，眼中赤红火焰燃烧，一步踏出，跟随光路。许褚和典韦的虚影在他身后重新凝实，虽然还有些模糊，但怒吼声已经连贯起来。
接着是刘羽禅、孙斩天、项昆仑、闻仲。
逻域单元-7最后移动，它的晶体阵列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但依然稳定地输出着数据:“路径有效。污染浓度正在下降。前方37秒航程后，预计将脱离当前概念迷宫区域。”
“暗影梭”再次震颤起来，但这一次是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舷窗外，扭曲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重新露出冰冷黑暗的深空。只是那黑暗深处，“万物终墓”方向传来的“回响”，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舰桥内，没人说话。
每个人都喘着气，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不是物理的伤，而是精神层面被侵蚀的痕迹。曹焱兵额头上全是冷汗，刘羽禅的冰魄气息弱了不少，孙斩天的雷火明显黯淡，项昆仑那霸道的气势也收敛了许多，闻仲诵念真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曹旭收起暖玉，看向控制台。
光幕上，代表“暗影梭”的光点已经脱离了那片标志概念迷宫的紫色区域，正沿着一条新的、更加曲折的路径继续潜行。但能量读数显示，舰体的隐匿符阵已经失效了63%，逻辑干扰涂层完全剥离。
他们暴露的风险，正在以指数级增长。
“损失情况？”曹旭问。
“舰体隐匿能力下降至37%。”系统回答，“逻辑单元-7逻辑核心过载12%，需要至少两个标准时进行冷却重构，期间逻辑破解能力下降40%。全体乘员精神力损耗平均超过三成。”
曹旭沉默了片刻。
这才刚刚开始。第一条防线，第一个陷阱。
他看向舷窗外越来越近的、那团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舱内这些和他一同踏上这条不归路的同伴。
“休息。”曹旭只说了两个字，“下一波，随时会来。”
众人默默坐下，闭目调息。
舰桥内，只剩下生命维持系统轻微的嗡嗡声，以及……每个人心中，那些被刚刚的迷宫勾起的、关于“我是谁”、“为何而战”的，最深处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