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冰凌晶莹。
他们踏出山洞，却被灼眼的光芒包裹，恍惚间如同入了另一重界域。眼前的震撼渐次清晰，他们一同遥相仰望蜿蜒天际的拒马冰川，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
轩辕思衡眯起眼睛，用袖子挡了挡光线，目光缓缓扫过前方的冰川，轻叹道：
“终于见到了，拒马冰川。”
拒马冰川雄踞群山之巅，绵延千里，直插云霄。
群峰如琉璃铸就的古堡，主峰似巨门耸立，立壁千仞间，其上烟雪缭绕，恍若神居仙宫；其下深渊黝黑，犹如魔域界门。
再细瞧，那拒马冰川上布满冰雕嶙峋，或似怒目伏卧狮象，或如静眠皎洁雪莲蕾，或有腾空冰马奔袭，……天象神工，鬼斧之作。俨然神迹与魔域的交界！
“这冰川岂止千丈之高？简直望不到头，莫非我们也要爬至云端不成？”
隐昔搓着手，脸上毫无惧色，反倒是写满了期待。“太震撼啊！完全震碎了我的世界！这冰雕的狮象竟像是活的，你看它的眼睛，像是在盯着我们看呢！”
紫修环顾四周，目光逡巡，扫过连绵冰原，寻找最适宜的攀登路径，良久才开口道：“拒马冰川属巨型冰斗地貌，两座穹顶雪峰夹着这柄千年冰刃，冰层叠压至少千丈，想来这千丈冰层下，也必然藏着无数暗壑。尽管看起来高不可攀，实则冰川表面有许多天然形成的冰阶，并非难以攀越。”
他屈指叩击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指向左侧一道倾斜的冰脊，那里的纹路相对稀疏，“如今冰雪覆盖，已经无法分辨出山体的边界。看这条西南向冰棱，冰碛沉积较少，冰阶间距似乎更规律。紫若，跟紧我的落镐点，落脚前先用冰爪试探虚实！”
“此则山阴，彼则山南。”缗紫若微微颔首，手中调整着脚上的冰爪，冰爪的尖齿在晨光下闪着寒光，“翻过这道冰川屏障，想必会温暖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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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经历过昨日的雪风暴和生死考验，轩辕兄弟、谢墨寒和隐昔对紫修和缗紫若已经充满了绝对的信任，无论他们说些什么，大家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做。
“幸好有你们同行！”轩辕思衡欣慰地笑着，隐昔正在帮他系紧腰间的绳索，绳结是紫修教的特殊样式，据说能承受三个人的重量。他拍了拍隐昔的肩膀，“绑紧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隐昔用力拽了拽绳索，确保结扣牢固：“五殿下放心，这绳结属下练了好几天，保管结实！就算您不小心滑一下，我也定能把您拽回来！”
“五哥，还有我，有幸同行！”轩辕熙鸿脸上洋溢着如月光般柔和的微笑，向他们三人挥手致意。他月白锦袍外罩了件玄狐裘，腰间折扇轻摇，扇骨檀香随着动作四散。
他身旁的雪禅，已经换上了轻便的修身装束，灰黑色的劲装勾勒出紧实的线条，与昨日那个在雪地里嬉闹的红衣少女判若两人。她动作敏捷地为轩辕熙鸿穿上冰爪，手指翻飞间，将冰爪的皮带系得又快又牢，指尖偶尔触碰到他的脚踝，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六殿下的冰爪可得系牢了，”雪禅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笑意，“这冰川的冰面滑得很，若是脚下不稳，可就麻烦了。”
轩辕熙鸿笑着点头：“雪禅姑娘也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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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马冰川！拒马前行！”
郑大磐的咆哮从下方传来，他在准备攀登的人群中穿梭，一会儿检查物资，一会儿翻看药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万般叮咛。他拿起一包草药闻了闻，又放下，眉头紧锁：“这伤药够不够？冻伤膏多备几罐！”
“带着这群累赘找死吗！”他突然踹翻一个药箱，药瓶滚落出来，在雪地上摔得粉碎。他冻伤的指节戳向亲卫队，“让他们看看去年冻成冰雕的弟兄！”
亲卫们脸色发白，却没人出声。
“此行凶险未卜，你们都跟着郑郡守回营地吧。”轩辕熙鸿对身后的亲卫队嘱咐道，语气不容置疑。“雪禅一人即可。冰川上的路本就狭窄，人多了反而碍事。”
“六殿下，万万不可！”
轩辕熙鸿的亲卫队如同钢铁战士一般，“唰”地一声，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积雪被他们的膝盖压出一个个深坑，坑里立刻冒出黑色的雾气，缠绕上他们的小腿。
为首的侍卫长抬头望着轩辕熙鸿，眼神坚定：“五殿下都带了十人小分队，六殿下，您还是带上我们吧！我们不怕死！就算是摔进冰缝里，也能给您垫个底！”
“这又不是巡街赏花，带那么多人干什么啊？送死，还组团？”一旁的谢墨寒面露讥讽，阴阳怪气地说道。他正细致地缠绕着手掌绑带，那是用坚韧的兽皮做的，能防止手掌被冰镐磨破。“冰川上的路本就狭窄，你们这浩浩荡荡的，是想把冰面踩塌吗？还是想……给里面的东西送点心？”
“诸位放心！奴家雪禅必定，舍命相护六殿下！”
雪禅向前一步，坚定地注视着所有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她腰间的软剑突然出鞘寸许，剑刃上倒映出拒马冰川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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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已整装待发，郑大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整肃战甲衣冠，尽管沾满了雪渍和尘土，却依旧一丝不苟。
他对着轩辕思衡和轩辕熙鸿行了个标准的叩拜大礼，额头重重地磕在雪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接触地面的额头立刻结了层薄冰，呼道：“下官上谷郡郡守郑大磐，奉送二位殿下至此。拒马冰川之前，辄驻兵马，静候佳音。奉迎——殿下，平安——归来！”
轩辕思衡和轩辕熙鸿相互对视一眼，一同伸手搀扶起郑大磐。
“郑郡守有心了。”轩辕思衡笑道，“待我等平安归来，定与你喝酒吃肉，与君同醉！”
“好！好！”郑大磐被扶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络腮胡上的冰碴都震落了不少，“下官就在营地备着最好的烧刀子，等着二位殿下凯旋！”他说话时，嘴角不断渗出冰碴，眼神却变得有些空洞，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像是想起了去年那些消失在冰川上的士兵。
随后，身后的戍卒和亲卫们纷纷跪倒在雪地上，呼喊着：
“奉迎殿下，平安归来！奉迎殿下，平安归来！”
喊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冰崖上的雪雀，扑棱棱地飞向云端。
轩辕熙鸿突然引吭吟唱，声音清越，在空旷的冰山裂谷间传出很远：
“万里愁冰千丈封，少年怒马一夕朝。凌云截断渡劫嶂，醉枕星槎九重霄。”
他的声音刚落，冰川顶端就传来回应，仿佛有无数人在跟着吟唱，只是歌词渐渐变成了听不懂的咒语，缥缈而诡异，缠绕在每个人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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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马冰川，我们来了！”
他们七人缓步走向拒马冰川，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坚实，渐渐变成了冰面。他们伸手触摸着万年冰雪，光滑如镜，映照着彼此的相望，眼神中透露着坚毅的光芒。
他们用冰爪划出深深的痕迹，冰屑飞溅，悄然烙印下他们青春的足迹。
让人意外的是，首当其冲的竟是雪禅！
只见她宛如舞者，身姿婀娜，足尖轻点，动作轻盈迅猛，冰爪在冰面上留下一个个整齐的小坑，借力向上攀爬，仿佛一只矫健的猎豹在陡峭的冰壁上穿梭。
在她的脚下，回荡着她的妙音：
“奴家雪禅，打头阵！为殿下探路！”
轩辕思衡的冰爪，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冷汗刚从额头渗出，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冻成了霜花。他抬头望去，轩辕熙鸿正借着腰间绳索的力量腾挪而上，动作竟比他灵活得多。
他的身畔，隐昔和谢墨寒如影随形，紧紧相追。紫修和缗紫若则在队伍最后，紫修不时查看众人的情况。只见紫修轻轻一掌，直接将缗紫若推至一丈之高，随即他也健步如飞地攀爬而上。
不知过了多久，除了风声，就是他们的呼吸声。初时的激情早已化作疲惫的喘息。
轩辕兄弟二人的手掌已经被冻得通红，手指也变得僵硬麻木，却依旧牢牢抓着冰镐。隐昔则必须时刻关注脚下的冰阶状况，不时提醒身边的人避开冰缝，以防止滑倒或者跌落冰崖。
谢墨寒更是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行走，他掌心的绑带已经被汗水浸湿，又很快冻结，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唯恐一个闪失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缗紫若的双腿肌肉绷紧，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决绝。她在冰壁上飞快地移动，如同一只矫健的鹰隼，展翅翱翔于苍穹之上。
就在这时，紫修突然高声喊道：“努力向上攀登，切勿向下观望！”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就在刚刚，有两名跟上来的亲卫因为好奇向下看了一眼，眼睛瞬间变成了冰蓝色，身体僵硬，悄无声息地跌落，坠落过程中不断结冰，最后变成两块人形冰砣，砸在冰缝底部，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被涌出的黑色雾气吞噬。
“没错！勇往直前！”
轩辕熙鸿一边奋力前行，一边不时回头观望轩辕思衡，随时准备援助。
“五哥！加把劲！我们就要够到云层了！你看——前面那道冰脊，翻过去，应该就能喘口气了！”
轩辕思衡喘着粗气，感觉肺都要炸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刺得喉咙生疼。
“我……快要……窒息了！”
他用力将冰爪凿进冰层，借着反作用力向上攀爬。
“真没想到……你竟然比我，还要矫健！敏捷！你是……从何时开始习武的？我竟不知，你有这般身手。”
他实在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只知风花雪月的六弟，体力竟然这么好。
“习什么武啊，我也就是仗着胆儿大，罢了！”
轩辕熙鸿得意地晃了晃腰间绳索，轻笑一声。
“你看，实在上不去了，还有雪禅拽着我呢！”
他指了指上方的雪禅，雪禅正回头看他，眼神里满是关切。
“这个雪禅果然非同寻常……”轩辕思衡仰望着云层里的雪禅，心中暗道。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猛然间脚下一滑，踩碎了一块覆盖在冰缝上的薄冰！那薄冰之下并非空无一物，仿佛是一张巨大的人脸，正张开嘴咬向他的腿！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下方的深渊坠去！
“啊……”
“五殿下！”
隐昔的惊呼乍起时，轩辕思衡已悬在冰隙边缘。
千钧一发之际，谢墨寒的冰镐深深凿入冰层，青筋暴起的手掌，死死拽住轩辕思衡的腰绳，绳索勒得他手心生疼。另一侧的轩辕熙鸿更是将腕间绳索瞬间绷直，绳子在冰面勒出火星四溅的灼痕，他整个人几乎要被拽得向前倾。
“好……险哪！”
轩辕思衡悬在半空，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雾，心有余悸地说道。而此时的他，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轩辕熙鸿受此惊吓，立时收敛笑容，一把将自己的腰绳与轩辕思衡相连接，动作迅速而果断。“五哥，这下真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抓紧了，我拉你上来！
隐昔和谢墨寒也一同用力，终于将轩辕思衡拉回冰面。轩辕思衡瘫坐在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身边的三人，尤其是紧紧握着绳索的轩辕熙鸿，眼中满是感激。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轩辕思衡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一把抱住轩辕熙鸿，这份深厚的兄弟情谊在生死关头，愈发显得珍贵。这两日来因种种疑虑而生的郁闷心结瞬间消散。
“幸好，我还有你，这样的好兄弟！”
轩辕熙鸿的笑意凝在嘴角，他无声收紧绳结。
稍作休整后，他们更加谨慎地踩着坚冰，跨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冰川裂隙和冰瀑流泉，一步步向着云端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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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人身影在拒马冰川上连成断续的黑点，如同攀附在巨大冰兽脊背上的蚁群，渺小却执着，渐渐被蒸腾的云雾吞没。
冰川脚下，侍卫们呵着白气跺脚取暖，羊皮袄上的霜花随着动作簌簌掉落。脖颈仰得发酸也辨不清云层中的黑点。有人把冻僵的手塞进腋下，撞了撞身旁同伴：“你去问问郡守，赌赌哪位贵人能摸到顶？嘿嘿，我压五殿下，看着沉稳。”
还未等那人开口，郑大磐翻着白眼，瞥了过来。
他缓缓起身时，灌了一大口烈酒，酒液顺着络腮胡的冰碴往下淌，大声训斥道：“要么上天，要么入地。这冰川吞人时连骨头渣都不会吐，咋能翻过去？”他突然提高音量，马鞭在掌心抽得脆响，“赌什么赌！瞎胡闹！你们不要命啦？！”
靴底碾过冰面的咯吱声里，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苍老的脸：“竟然敢拿皇子的性命当儿戏？有这闲功夫儿，你们不如老老实实磕头祈祷——记住啦！只有等他们平安归来，咱们才能有条生路啊！他们若回不来……唉，这上谷郡的守军，明年就得换批新骨头填冰川！”
“可咱们早就下了赌注的哦……”
最年轻的小卒嗫嚅着，羊皮手套里露出半截冻得发紫的手指。
“昨儿个还见六殿下的亲卫在帐里掷骰子，说……”
你一言我一语，小卒们窃窃私语。
“赌你祖宗的腿！”
郑大磐的酒壶重重砸在冰岩上，陶片混着残酒四溅。
他抹了把胡茬上的冰碴，喉结滚动着没说完的话：“去年的兄弟跌下去……连块带血的冰都没捞着。”话音未落，马鞭已抽在那小卒靴边，冰屑溅起半尺高，“滚去清点物资！冻伤膏要是不够，明年就轮到你们躺进冰缝里当路标！”
呼声惊起崖顶积雪簌簌坠落，却穿不透那团吞没黑点的浓云。
郑大磐撑着膝盖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那个偷藏骰子的小卒，正把骨制赌具往靴筒里塞。
“走！回营烤火！”
郑大磐踹了脚粮车，车辕发出垂死老牛般的吱呀声，碾碎了他未出口的叹息。
“留一队人，在此驻守，每隔三日，交替换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拒马冰川方向。
“多备些松明，夜里要是见着冰缝里有光，千万别靠近。”
随后，他摘下头盔，带领一众戍卒朝着高耸入云的拒马冰川，庄严而虔诚地再次跪拜祈福。甲胄与冰面相撞的闷响里，“奉迎殿下，平安归来”的呼声响彻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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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谷幽然，风卷着残雪掠过冰崖，竟送来断断续续的歌声。
是轩辕熙鸿那首诗：
“万里愁冰千丈封，少年怒马一夕朝。凌云截断渡劫嶂，醉枕星槎九重霄。”
几个老兵跟着哼起来，跑调的词句混着冰风荡向天际，尾音被冻得发颤。新兵蛋子们憋着笑，却被伍长淬了冰似的眼刀钉在原地——那老兵去年丢了三个同乡在冰川里，此刻哼着哼着，喉间竟滚出呜咽。
“愣着干啥？”郑大磐回身暴喝，“给老子把酒囊灌满！”
他举起酒囊痛饮，泼洒的酒液在雪地烫出蜂窝状的窟窿，细密的孔洞里渗出淡红雾气，像极了冰川上正在消融的年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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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能有几何？
青春是时光馈赠人间的动人华篇，是胸腔里永不熄灭的燎原星火，是眼底藏不住的诗与远方，是裹挟破土而出的勇气，是盛满奔赴山海的豪情。
而那首诗的最后一句，正顺着风，一字一顿地飘下来：
“醉枕星槎……九重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