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宫。
轩辕思衡正坐在书案前,在《山海经》泛黄的纸页间,案头札子堆叠如小山,最上那封密函边缘微微卷起,似是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五殿下,好闲情。”玄衣如墨的身影自雕花槅门外漫进来。一旁的隐昔垂首行礼,给他奉茶。
轩辕思衡指尖停在烛龙图上,抬眸时眼角弯出月牙:“墨寒这是嗔我偷闲?”他忽然想起半月前那人俯身换药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影,“你配的金疮药倒灵验,如今连疤痕都淡了。”
谢墨寒将茶盏搁在冰裂纹瓷托上,青瓷与釉面相触发出细微脆响:“既已痊愈,便不妨随我往荆州走一遭。”
“荆州?”轩辕思衡放下手中的书卷,皱了皱眉,惊讶地盯着谢墨寒:“荆州乃是轩辕鸣赫的封地,我去岂非送死?”
“正因是他的地盘,才要堂堂正正踏进去。”谢墨寒将青瓷盏推向案角,冰裂纹托底映出他眼底血丝,“近日民间流言,荆州仙林县,贾仙师掘出神女碑,道破天机,有破解轩辕诅咒之法。——若任其蛊惑民心,恐动摇国本。”
“连你都说了,这是流言。”轩辕思衡骤然合拢残卷:“何必当真?在千余年来,轩辕诅咒之说,一直都是民间传说罢了,我们帝王家都不当的真,墨寒何时信这些?”
“但百姓信!”谢墨寒突然攥紧拳头,“十二岁那年我替父登坛求雨,亲眼见灾民跪裂膝盖。若放任谣言发酵...”他喉结滚动,“当年旱灾惨状必将重演。”
说着说着,他的面色越来越涨红。
“我是谢国师之子,是巫谢家族的后代。是吗?”谢墨寒攥紧了拳头,捶在边桌上,震得茶盏差点打落在地。他更是愤恨地言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荆州查个水落石出。唯有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妖言惑众,才是巫谢家族存在的意义。”
轩辕思衡极少见他如此激愤慨言,赶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在理,正好我也想寻个由头,出宫散心,远离朝堂。正值春游踏青好时节。”
谢墨寒平复了情绪,羞涩地道:“让你见笑了,方才是我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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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思衡起身按在他肩头:“可是谢国师又...”
“他醉卧三日了。”谢墨寒扯出苦笑,摆了摆手。“今晨我去请安,见他抱着酒坛念娘亲的闺名。莫提他啦。他日日醉生梦死,算不算是通透啊?”
看着一筹莫展的谢墨寒,轩辕思衡自小就很怜惜如此聪明玲珑、善解人意的小国师。“会好起来的,谢国师是通达之人,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他如此浑浑噩噩终日,是否考虑过巫谢家族的未来啊?”谢墨寒红了眼圈,满是委屈地望着轩辕思衡。“那年我才十二岁啊,就替他操办祭祀大典,替他登坛作法。若是陛下知晓那时谢书安是因醉得不省人事才……,恐怕时至今日,巫谢家族早已荡然无存了吧。”
“巫谢家族世袭国师之职位,是轩辕家族永世不变的约定。你又何必……”
“正是因此,我今日才入宫请命,恳请五殿下助我荆州一行。”谢墨寒恳切地道,紧紧地拉着轩辕思衡的手。“你一定要帮我。只有我取代父亲的国师之位,我才能查清当年的真相!”
“何出此言?你这也是在帮我,两全其美之事,怎可辜负?”轩辕思衡拍了拍谢墨寒的手背,“要么,我们现在就去跟帝父请命吧。”
刚说完,轩辕思衡便拉起谢墨寒,朝着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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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宫的殿门缓缓打开,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吱呀声,仿佛整个宫殿都在叹息。两行朝臣们面色凝重,鱼贯而出,他们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似乎背负着整个国家的重量。
有的朝臣低声叹息,有的则抱怨不止,有的满脸无奈,还有的愤愤不平……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压抑的氛围。
“储君不立,动摇国本啊。”一位老臣忧心忡忡地说道,他的声音中透露出对国家未来的担忧。
“是啊,民间又传出诅咒之事,更是民心不稳啊,若是外邦知悉……唉!”另一位大臣接过话头,无奈地叹息着。
“陛下已三日不理朝政,称病不出。今日一看,这……哪里是病中之态啊?”有人质疑地说道,似乎对皇帝的行为感到不解。
“芷和帝后立主以五殿下为储君,真是贤德啊,……”有人赞叹道,对芷和帝后的决定表示赞赏。
“先别说了,那不正是五殿下嘛……”突然,有人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目光投向了远处正缓缓走来的身影。
朝臣们立刻安静下来,纷纷站立一侧,等待五殿下轩辕思衡走近。当轩辕思衡走到他们面前时,众人齐声拜礼问安:“五殿下,千岁金安。”
谢墨寒站在朝臣们中间,待他们行完礼后,也对各位朝臣鞠躬作揖,以示尊敬。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轩辕思衡赶忙上前搀扶起最年迈的朝臣。“你们……”
“唉,五殿下,请您劝劝陛下吧。臣等……唉,老臣先告辞了。”说完,那一贯朝臣们也跟着离开了昆仑宫。看着他们的背影,原本春游踏青的兴致勃勃,转瞬间变得索然无味。望着昆仑宫紧闭的殿门,他仍禁锢在宫中,禁锢在华美的枷锁里。此时,他是有多么无比地羡慕六弟轩辕熙鸿。
谢墨寒拍了拍正在发呆的轩辕思衡,轻声言道:“我们进去吧。”
轩辕思衡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然后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内侍,轻声吩咐道:“你去殿内通报一声,就说我和谢墨寒前来拜见父皇。”内侍领命后,快步走进宫殿。
轩辕思衡和谢墨寒则静静地站在殿外,等待着内侍的通报。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照得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不一会儿,宫殿内传来了轩辕帝王轩辕襄的声音,声音洪亮,响彻整个宫殿:“还不快让我衡儿进来,别晒坏啦!”这声音充满了关切和急切,仿佛轩辕襄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轩辕思衡。
还未等内侍出来通传,站在殿外的轩辕思衡和谢墨寒便已将轩辕襄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相视一笑,然后一同迈步走进宫殿。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踏入昆仑宫的内殿。——轩辕襄虽未上朝,但那些札子总是批阅的,未有懈怠。嘴里还不停嘟囔着道:“唉,还是打仗痛快,还是打仗痛快啊。……”
当二人走进内殿时,他们立刻跪地行礼,齐声说道:
“拜见帝父。”
“叩见陛下。”
“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小国师也来啦?”轩辕襄扔掉手里的札子,笑着对他们言道。“这两日,我的头风病犯了,就没去看望你,现在怎么样啦,衡儿?伤口如何啦?”
“帝父,儿臣已大好!再说了,咱们轩辕家的男儿哪有那么娇弱啊。”轩辕思衡望着满眼慈爱的轩辕襄,更是体谅帝父的为君为父的不易。“听说,帝父头痛未上朝,我就赶来给你看病啊。”
“哎呦,两天不见,我儿都要给阿爹当郎中啦?哈哈,哈哈……”轩辕襄从桌后走了下来,来到轩辕思衡的身旁,仔细端量,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爹见到你,就什么病都没啦。——你啊,就是阿爹最好的头痛药。哈哈……快来坐,坐下来再说。”
边说着,他边伸出手去,轻轻地拉住轩辕思衡的衣袖,稍稍用力一拽,便将轩辕思衡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轩辕思衡似乎有些惊讶,但也并未反抗,只是顺从地挨着他坐了下来。
坐定后,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谢墨寒,然后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开口说道:“你与小国师一同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吧。”他的声音低沉,让人不禁想要倾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说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来,示意内侍和侍女们退下。内侍和侍女们见状,纷纷躬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只留下他们三人在这略显空旷的殿内。
谢墨寒抬起头,先开了腔,道:“天命有兆,历运攸归,何可妄信于谣讹?微臣请命愿去荆州破除谣言,调查真相,为陛下解忧。”说完,谢墨寒又扑通一声地俯首跪地。
“我果然没看错,谢墨寒比谢书安就是强百倍。我允了,快起来,快起来回话。”轩辕襄欣慰地直点头,又看了看一脸欣喜的轩辕思衡。“好,谢墨寒去,我放心。”
“微臣还有一事相求。”谢墨寒并未起身,仍跪在那里。
“何事啊?尽管说来。”轩辕襄欢喜地眉梢都是弯弯的。
“请陛下允五殿下同微臣一同前去。”谢墨寒的头比刚才还低得更低。
“这……”轩辕襄不解地看向轩辕思衡。直言道:“原来你们俩个早就商量好啦?!”
“帝父,此事是我求得谢墨寒,带我一同前往。若坐实妖言惑众,正好肃清风气。一则,此事涉及轩辕帝国的至尊荣耀,绝不可让乌合之众随意编排玷污,更不可动摇民心;二则,此事必须有轩辕男儿躬身力行,才能更好安抚民心;三则,此事有我在,也方便谢墨寒更好行事,早日破除谣言,早日归来。”
“可是……”轩辕襄完全赞同轩辕思衡的想法,的确是如此更加妥帖。
“放心吧,帝父。我的伤已经大好。”轩辕思衡是知晓的,轩辕襄这么犹豫就一定是会答应的。
“那你们俩答应我,无论是否有结果,都早日归来,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轩辕襄看了看轩辕思衡,又看了看谢墨寒。“行啦,别跪着啦。不过,你要答应我,一旬后再出发,养养伤,准备准备,隐秘出行。”
“是,帝父。我们这就回去好好准备。”轩辕思衡拉起来谢墨寒,开心地道:“帝父,您也好好保重龙体,等我们归来。”
“我的衡儿长大啦。”轩辕襄被这一番话说得眼圈发红。“衡儿啊,你先去吧,我还有话跟谢墨寒说。”
“这……是,帝父。”轩辕思衡看了一眼谢墨寒,他那张清冷的脸,面无表情。他也只好先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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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宫中,摆着一排帝王战甲,横放着一杆银光粼粼的长枪。
轩辕襄踱步到长枪前,拿起桌上的白棉布擦拭了起来。
“知道,朕为什么留下你?”
“微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谢书安呢?难道不应该是他先来找朕的吗?啊!——”轩辕襄的语气越说越是震慑。
“微臣……”谢墨寒直接跪倒,趴伏在地。“家父他……”
“唉,能终日的醉生梦死,也是他的福气。”轩辕襄不免感慨起来,有时他真是羡慕谢书安有这么一个乖巧聪颖的好儿子。“记得,那年你才……十二岁就替他操办祭祀大典,十三岁就能登坛求雨,那场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也自那时起,大家都管你叫起小国师。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他再转身,才发现谢墨寒又又趴在地上,急忙道:“快起来!朕并无怪罪你阿爹之意。”
扶起谢墨寒之后,轩辕襄一脸严肃地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而厉色地道:“轩辕诅咒的真假,既然你们巫谢家族一清二楚,而今为何提出破除谣言?又为何一定是轩辕思衡?你来说——”
“禀告陛下,有立必有破。微臣愿为轩辕家族誓死效忠。”谢墨寒的言语似答非答,却未减少轩辕襄对他的信任。“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定护五殿下周全。”
“平安归来,谢国师。”轩辕襄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背过身去。
“去吧。”
枪头锃明彻亮,如同一道划破暗夜的璀璨光芒,映射着轩辕襄的眼眸,那闪耀的满是晶莹剔透的光泽。
五殿下更是郁闷的很,刚睁眼醒来,竟然是差点被亲兄弟害死,这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又谣传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