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真假?我才是拿到假地决图呢!”
谢墨寒猛地拍案而起,玄氅下摆扫过地面的积雪,激起一片雪雾。他指着轩辕熙鸿手中的图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时情况危急,我匆忙绘制时虽有疏漏,但绝非故意为之。倒是六殿下,拿着我的图却能安然无恙,莫非早就知晓其中关窍?”
“唉,若非紫修兄出手,后又遇见守陵人,我等怕是早已成了雪狼王的祭冬粮!尸骨无存!”轩辕思衡端起茶杯,又是一番感叹,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担忧。
“原来是墨寒弟弟的假图,救我一命!”轩辕熙鸿戏谑地挑了挑眉,折扇忽地敲在垂头丧气的谢墨寒的额角,力道不重,却带着几分调侃,“看来有时候,这个美丽的错误,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啊。”
话音未落,谢墨寒广袖已扫落案头茶盏,青瓷碎裂的脆响在屋内回荡。大概因昨夜的噩梦,他心中疑虑重重,此刻被轩辕熙鸿一激,更是按捺不住。
“我出去透透气。”
谢墨寒玄氅掠过门槛时,寒风卷雪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这么冷,出去透气?别着凉啦!”
轩辕熙鸿倚着暖炉轻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稚气未脱,倒学人赌气。”他虽嘴上打趣,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谢墨寒的背影,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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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筛落的月光里,轩辕思衡执壶斟茶,将狼口脱险、守陵人千年护阵的旧事娓娓道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岁月的沧桑。
“那些守陵人啊,是巫谢家仆,世世代代,在此遵守盟约,守护着这里,却不知,到底在守护着什么。”
轩辕思衡蟒纹袖口已洇湿冰泪,显然是情绪激动:“这半月来,幸亏有守陵村民的照拂,我等方熬得一线生机。”暖炉映着他颈间狼爪血痕,那疤痕狰狞可怖,“若非他们指点冰湖结界……我们兄弟二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喉头忽哽,茶壶滚水声掩住未尽之言,其中的后怕与庆幸不言而喻。
轩辕熙鸿拨弄着茶炉炭火,火星溅起,映亮了他脸上的思索:“五哥,可记得少时谢国师所教?‘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他随手竟将假的地决图投入炭火,纸张迅速蜷曲、燃烧,星火猝然爆开的灼痕,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平安即好!既聚首,诸位不妨挪到此处休养些时日,待养精蓄锐后再做打算。”
轩辕思衡忧虑重重,终是未言说关于轩辕诅咒之事,但早已心急如焚地想找到轩辕幽陵的入口。
“六弟所言有理,但……时间……紧迫,早日到达界碑,寻到轩辕幽陵的入口为上啊!”他的声音里带着焦急,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多耽搁一日,就多一分忧思。”
“既然守陵人有言,那是历代轩辕帝王和谢国师所至禁地。”轩辕熙鸿眼神闪烁,迟疑道。“臣弟闲云野鹤之身,怎敢僭越?还是……我还是在这里等五哥归来,为你设宴洗尘,可好?”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退缩。
“你也最好不去!”谢墨寒站在门外,冷冷地回应道。
“六弟啊,守陵人所言是轩辕子孙啊。既然你也是,当然也要同去。万一,你是紫萱徽记的宿主呢?”轩辕思衡的双手铿然压在几案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轩辕熙鸿,“说不定,你就是承祀紫萱徽记的宿主!”
轩辕熙鸿眸中浮起三分疑云,望向冰湖对岸渐起的雾瘴。那雾瘴浓稠如墨,透着诡异:“五哥既执意,臣弟自当跟随。”他忽将折扇插入谢墨寒腰间的青铜司南,发出 “咔”的一声轻响,“那便请小国师,卜个出行吉时,也好让我等安心!”
“何须再卜?相聚皆是吉时。就明日出发!”
轩辕思衡一饮而尽杯中酒,语气铿锵决绝。
“轩辕幽陵?”
轩辕熙鸿微蹙眉宇,眸中惊疑骤浓,他转头看向缗紫若,像是在寻求答案。
“紫若,你可知晓这轩辕幽陵的来历?”
缗紫若看向紫修,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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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履碾碎紫杉林间的沉寂。
晨雾未散时,众人已将行囊捆扎妥当。踩着残月,遗留在冻土上的蓝影,朝着界碑所在的雪原深处走去。
“墨寒弟弟,且慢!”
轩辕熙鸿忽驻步扯住谢墨寒的腕袖:“为何我总觉得,这紫杉林已绕了三遭,当真未走岔?怎么还没到啊?”
他眺望远方,仍是一片白茫茫,仍是一片紫杉林,树木的形态都仿佛一模一样,让人辨不清方向。
“就快到啦!”
谢墨寒挣脱轩辕熙鸿的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只留给他一道孤冷的背影。幸亏有多日研究阵法,他对这里已了如指掌,知道这是必经之路,或许,轩辕熙鸿真的是不熟悉罢了。
轩辕思衡从轩辕熙鸿的身后走来,轻轻拍了拍他的银白大氅。安慰道:“跟着他走吧,毕竟这是巫谢先祖所设的法阵!他不会弄错的!”
“紫若,我听你的!我们走不走啊?”
轩辕熙鸿深呼吸了一口气,裹紧脖颈,回眸时,正看到紫修抚过缗紫若的额头,他连忙问道:“紫若,怎不作声?可是又头疼了?”
缗紫若无力地点了点头,苍白的唇动了动,终是垂首裹紧狐裘,不想让其他人觉察到。霜风卷起她狐裘的下摆,拂过轩辕熙鸿欲言又止的折扇,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紧随其后的雪禅,背负着一只古朴的雕花木匣,素颜素装,轻盈无足音,像是融入了这冰天雪地之中。她始终沉默着,却时刻关注着众人的动向,眼神警惕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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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的景象终于有了变化。一片开阔的雪地出现在眼前,与周围的紫杉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一重阵法,……三才归元,阵枢当显!”
谢墨寒忽踏罡步,脚步沉稳而有节奏,青铜司南悬于掌心之上,逆旋三周。他指尖悬空勾画,口中念念有词:
“坎位冰川镇九州、离位冰湖焚玄穹、震位界碑破天息——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们脚下微微发颤,地面仿佛在晃动!
但见冰层下,蛰伏的青铜锁链,铿然作响!
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音。
骤然间,一座通天彻地的千年界碑破雪而出!
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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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师果真厉害!”
“阵开了!”
“你们看,是不是有字啊?”隐昔隐昔仰颈而望。
话音未落,倏然紫修已挟他踏雪纵身,凌空而起,撞碎界碑上的冰棱,簌簌雪沫里显出一行巫谢古篆。
“无界!”
隐昔的呼喊声在雪原上回响,带着一丝震撼。
“当真妙极!”
轩辕熙鸿挑眉望向碑顶蚀文,嘴角噙着三分笑意,“既言无界,何须碑铭?莫不是……”笑意忽凝,眸光转向谢墨寒,一抹落雪洒在他发髻间,让他的神色更显清冷,“这其中另有深意?”
谢墨寒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观察着界碑上被风雪蚀刻的痕迹,似乎有什么值得解读。他自认为,这 “无界”二字,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或许还真的是隐藏着关于阵法的关键信息。
“无界?这不就是废话吗?”紫修转身嗤笑,轻轻地在缗紫若耳畔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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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思衡仰面躺入雪中,青玄大氅铺展如鹤翼,他舒展着身体,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诸位不妨在此暂歇。等小国师寻到入口再说。”
他抓起一捧雪覆在眼睑,感受着雪的清凉,“此间冰雪,倒比锦衾更熨帖。”
“坎离震三才归元……轩辕幽陵的入口,定在附近,才是啊!”唯有谢墨寒手持青铜司南,绕着无界碑底座转动,左三圈,右三圈。甚至趴在地上用剑鞘凿冰刨雪。“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怎么会找不到呢?”
他喃喃自语,脸上满是困惑。
“墨寒弟弟,怎连自家阵法都参不透?”
倚靠着界碑,轩辕熙鸿以折扇遮住呵欠,语气里带着几分慵懒和调侃,“谢家小国师,到底行不行啊?莫非……久居神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话音刚落,谢墨寒已如离弦箭扑来。
轩辕熙鸿腕骨急转,折扇“唰”地展开架住这一记迎面而来的右掌重拳,抵住他暴起青筋的指节,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玩笑也当真?何必这么……”
谢墨寒仍有不甘,再出左掌,劈向轩辕熙鸿的肩井穴,招式凌厉。却被轩辕熙鸿反扣住手腕,掀翻在雪坷里。
他挣扎着怒吼:“放手!”
“墨寒弟弟真顽皮,可不能打哥哥哦!”
轩辕熙鸿膝头压住他仍在挣扎的腿,笑意浸着七分温润、三分无奈。“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可不是君子所为。”
“谁是你弟弟啊?”
谢墨寒被压在他的身下,满面憋红,口里仍是愤愤然。“我想揍你很久啦!你总是这样嬉皮笑脸,根本不把别人的努力和付出——当回事!”
雪禅疾步上前,按住谢墨寒的双腿,隐昔等众人赶忙上前,将此二人拉开。平日里,此二人的打闹也不过是斗嘴,今日却大打出手,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大家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墨寒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我没事!放开他吧!”
轩辕熙鸿对雪禅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松手。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看着同样被扶起的谢墨寒,笑道:“想揍我?那你……至少先练练出拳的好速度吧。瞧你刚才,出拳这般迟缓,是根本伤不到我的。”
谢墨寒瞪了他一眼,拂去身上的雪,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只剩下一丝落寞。他知道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冲动,但轩辕熙鸿的态度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隐昔扶起谢墨寒,为他掸去一身碎雪,轻声呼喊道:“五殿下,您快来管管啊?”他想让轩辕思衡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局面。
良久,却无人应答。
众人一愣,一回神,才发现轩辕思衡躺过的地方,了无痕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五殿下?!”
隐昔惊慌失措,隐昔踉跄着跪进雪堆,他十指刨过轩辕思衡躺过的凹陷。“你们看到六殿下了吗?他……方才明明在此!”
“五殿下!你到底去哪里……了……”
旋即,连隐昔也销声匿迹,唯余寒风卷起残存体温,让人不寒而栗。
亲卫队残余的四人更是不由分说,紧随其后,也消失在那雪堆凹陷处,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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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沼!!!”
谢墨寒恍然大悟地脱口而出,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竟然,这就是入口!布阵精妙!”
他终于明白,这看似普通的雪地,实则是轩辕幽陵入口的伪装,利用了阵法的力量隐藏起来,方位也对上了。
紧接着,雪禅站到轩辕熙鸿的身前,拉紧后背的古朴木匣,神色凝重:“六殿下,奴家先行。”
说罢,整个人已沉入乳酪般的雪沼里,身影迅速消失不见,仿佛被雪吞噬。
轩辕熙鸿倒退着踏入雪涡,折扇掠过缗紫若鬓边,带着一丝温柔:“紫若,可要抓紧我……”未尽的笑声裹着雪沫,与他那银白大氅渐没于雪沼,消失在紫修和缗紫若的眼前。
谢墨寒默不作声,立在紫修紫若二人身后,盯着腕间硌出的红痕,那是刚才被轩辕熙鸿扣住时留下的。喉头滚动的辩驳终化作冰雾。他转身背手攥拳,手指苍冷,只清冷的一句:“你们先下!”他想最后再确认一下周围的情况,确保没有遗漏。
他眼看着,缗紫若的狐裘最后翻卷如蝶,优雅而凄美,紫修沉默跃入的身影掀起细雪飞扬,如同一场无声的告别。
无界碑下,只剩朔风呼啸,只剩下一个谢墨寒。
他这才将攥拳掌中的黑玉棋子卡进冰缝,那棋子与冰缝严丝合缝,仿佛原本就属于那里。指尖旧伤猝然渗血——那血珠竟沿青铜锁链游走。黑玉棋子触到碑底青铜锁链的刹那,竟发出编钟般的嗡鸣,低沉而悠远,传遍了整个雪原。
“但愿,他们能看得懂!”
谢墨寒嗤笑着,仰面倒入雪沼的瞬息,天际升起一轮满月,皎洁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泛起一层银辉。
雪沼如同一个温柔的怀抱,将他轻轻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