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心阁三重朱漆大门被撞得呻吟不止,镶金门环震响如沙场鼙鼓。穿堂风卷着各色香粉,将“天下第一妙”的金匾熏出暧昧的桃红色。
“风露掌柜,不好啦!”小杂役滚进账房时汗如浆下,“东厢打碎西域琉璃屏!西阁扯烂缂丝百鸟帐!”
檀木算盘珠骤停。风露指尖丹蔻划过账簿墨迹,在“六皇子御用”字样上敲出脆响:“慌什么?前岁北狄郡主为争雪肌膏,拆了半座楼呢。”腕间九转玲珑镯随语声轻颤,“神都妙心阁,什么阵仗没见过,你还如此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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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忽爆出瓷器炸裂声!风露蹙眉推开云母窗——
中庭已成人间香粉修罗场。两个华服女子钗横鬓乱,缠金丝裙裾绞作一团。
鹅黄衫的盐商之女鬓边赤金簪早断作两截,她抹了把颈侧血痕,染着金粉的指甲直指对手:“舞刀弄枪的你,也配抢六郎香膏?”话音未落,手中半截赤金簪扎向对方咽喉。
绛紫裙裳的兵部千金旋身避让,腰间丝绦却“刺啦”裂开。她怒极反笑,腕间翡翠镯骤然炸裂,七颗滚圆的东珠挟着劲风射向对手面门:“商贾铜臭也敢沾天家玉露?”说话间,攥着半截翡翠镯要划对方脸颊。
“够了!”
“住手!”
清叱未落,粉金曲裾已化作流霞贯空。风露足尖点过攒动的发髻,飘带拂过处,香风醉人。待惊觉她落在战圈中心时,缠斗双方腕脉已被金丝飘带锁住!
“就为了这么一罐香膏,搞得如此狼狈……”风露旋身甩开飘带,一招“流云飞锁”,缠在腕间的金丝骤然绷直如剑。白玉案上的珐琅香膏罐被吸至掌心:“既然如此,今日这一罐六殿下最爱的「点霞香」,封存不售!”
“那我们怎么办啊……卖给我吧……我愿意出高价……”
“我也愿意出高价!……”
两个互掐的女娘,虽是钗鬟凌乱,妆容已花,仍是斗气高喊。
眼看着这些人又要掐起来,风露双手一抬,飘带无风自动的瞬息,她唇间迸出淬冰的字眼:“赔——”
“先清账。先赔清你俩所损坏的,”风露素手轻招,小杂役怀中的珐琅香膏罐凌空飞起,“再论机缘。”
再一转身,桌案和响锣已备好。
风露忽展颜一笑,九环玲珑镯叮当脆响里,腾空而起,众人如中迷魂散般痴望她跃上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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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蟠龙金锣震响。风露云袖翻飞如蝶,足下七星步踏过檀香木展台:
“首拍:六殿下题诗玉骨扇——”
湘妃竹扇骨展开刹那,满座抽气。泥金扇面《寒梅傲雪图》的留白处,朱砂批“孤芳何必媚春阳”七字,撇捺如剑锋出鞘!
“起价三千两!”
“五千!”
“八千!”赤金元宝砸得展台火星四溅。
某盐商之女竟扯下满头珠翠:“外加南海珠十斛!”
风露飘带轻卷,将滚落东珠尽数扫入玉斗:“第二件:六郎抚琴用过的冰弦——”
水晶匣内丝弦莹白如月华。当众人看清弦尾系着的玄鸟结时,二楼雅间传来茶盏碎裂声——那是六皇子轩辕熙鸿独有的“惊鸿扣”!
“一万两!”珠帘后老妪嘶喊劈裂喧哗。
……
妙心阁挤得水泄不通,只见得金银堆满箱,账房算盘噼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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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心阁的顶层雅间内,沉香屑在狻猊炉口明灭如星。
“简先生这步闲棋妙极。”黑袍人落定玄玉子,棋盘西北角星位骤陷杀局,“妙心阁三日流水,抵过七皇子的三州封地岁贡。”
一袭白绸袍裳的简先生,云子叩落天元:“贾仙师神女碑的谣言,该入巫谢国师府了。”广袖拂过棋枰,“荆州人口失踪案卷宗——”他指尖推过赤漆密匣,”便是开局的钥匙。”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荆州之案对于谢家小国师而言就是利。听之,佐之,才能成为我们的势。明日,把消息放给他吧。”
“是,简先生。”
聋算执壶斟茶,袍角露出半截玉令牌上的”简”字凹槽。
“近日,民间又在疯传,妙心阁是天下第一天机阁……”
“那你聋算便是天机阁主啊。”简先生泯然一笑,语重心长地抬眸:“这些年将你顶在风口浪尖上,……”
“咦,我哪里当得起阁主,最多就是您的执剑人。”聋算摸着藏在黑袍下的脸上刀疤,忽然截话。“若不是当年简先生救下我的残命,待我如家人,我又何来运气为您,守此一大家业……”
“既是一家人,提此故事作甚?”简先生戴着白玉琮的手指捻着云子,盯着棋局。“原本也只是借着珠宝钗鬟,胭脂水粉的名头,掩人耳目罢了。幸有你在打理,我才能如此闲适,网罗天下消息。”
“你啊,我是多想你活得轻松一些。你呢,正值年少,却是越发周密谨慎,比我都多了几分老气横秋啦。”
“聋算啊,我等筹谋十载,才刚落一子,未来变数颇多,定是要参详严谨,思虑再三,方好。”
“是,静听简先生的吩咐。”聋算立马肃然。
简先生正落下一枚白子,听得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他抬起头,看着聋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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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拍卖声浪翻涌而来。
“风露,进来吧。”
“砰!”
阁门被香风撞开。
“见过简先生。”风露跪地时曲裾铺展如凤尾,怀中账册也透着清气:“奴已将今日坊间谣言告知宫中采买女官,轩辕历情劫,娶神女解咒。”风露抬头时,眼底媚色尽化寒水,”另则……”她呈上鎏金拜帖,”靖北侯夫人愿献半数家财,求妙心阁一幅六皇子亲手绘制的画像。”
“求六皇子的丹青,怎求到了妙心阁?”简先生指腹摩挲帖上泪痕,语声淡如烟:“还有,银钱之事,遵照聋算先生,无需禀我。”
“六皇子对外声称,他是妙心阁的小股东……”聋算微微摇头,两手一摊。
风露领命欲退,忽被唤住。
简先生从袖底抛来羊脂瓶,药香漫阁,“功法虽有长进,但莫要轻易现于人前。”
风露的睫羽轻颤。当年乱葬岗濒死时,正是这药香裹住她残破身躯。
“是,谨遵。”
风露跃出高阁刹那,九环玲珑镯忽迸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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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尖在飞檐斗拱间轻点,落进妙心阁暗室。
风露褪去华裳,铜镜映出脊背——旧鞭痕交叠。药膏抹上伤疤的刺骨寒意里,她忽然听见顶楼飘落的箫声。
那是简先生当年在尸山血海中抱起她时,吹的《安魂调》。
暗门旋合。妆台上鎏金香炉的蟠龙口中,荆州密报已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