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声音,很平缓,听不出喜怒。
“同伟同志,你是个聪明人。”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祁同伟的心,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沙瑞金。
沙瑞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祁同伟,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你的能力,我是认可的。”沙瑞金缓缓说道,“从一个山区的司法助理员,一步步干到省公安厅厅长的位置,很不容易。你破过大案,立过大功,是个英雄。这一点,组织上没有忘记。”
听到“英雄”两个字,祁同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了?
自从他向权力下跪,向梁璐求婚的那一刻起,那个曾经的缉毒英雄祁同伟,就已经死了。
这些年,他听得最多的,是“祁厅长”,是“同伟”,是赵瑞龙口中那句带着轻蔑的“祁驴”。
他自己,也快忘了自己曾经是个英雄。
“但是,”沙瑞金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严肃起来,“能力是把双刃剑。用在正道上,可以保一方平安,造福百姓。用在邪路上,那危害,比一般人要大得多!”
祁同伟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沙瑞金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他。
“你和山水集团的事情,和高小琴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轰!
祁同伟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炸雷响过,一片空白。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沙瑞金,把话挑明了。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不用解释。”沙瑞金摆了摆手,“你和高小琴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山水集团是怎么发家的,这背后,和赵家有多深的关系,我心里,都有一本账。”
祁同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全完了。
沙瑞金连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自己今天送来的这份“投名状”,在人家眼里,恐怕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自身不干净的人,跑来举报别人,何其可笑!
“但是,”沙瑞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转折,“我也知道,你祁同伟,和赵瑞龙那些人,不一样。”
祁同伟猛地睁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出身贫寒,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成了政法系的三杰。你的骨子里,是有骄傲的,是有底线的。”沙瑞金一步步地向他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你后来走的路,有些弯了。这里面,有你自己的原因,也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沙瑞金的目光,似乎带上了一丝同情,“那个年代,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祁同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以为,没有人会懂他。
他以为,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趋炎附势,靠着岳父和老婆上位的无耻之徒。
可没想到,沙瑞金,这个刚刚空降到汉东的省委书记,竟然……懂他。
“书记……”祁同伟的声音,哽咽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沙瑞金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要往前看。”
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陈海车祸的卷宗,递到祁同伟的面前。
“你今天能把这份东西交给我,说明你心里,那份英雄的血,还没有凉透。说明你还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说明你,还想做一个好警察。”
沙瑞金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重新做回英雄的机会。”
“赵瑞龙,还有他背后的赵立春,是盘踞在汉东的一颗巨大毒瘤!不拔掉这颗毒瘤,汉东就没有未来!”
“这份证据,就是你的手术刀!我授权你,放手去查!不管牵扯到谁,不管他背后有多大的背景,一查到底!我给你撑腰!”
祁同伟呆呆地看着沙瑞金,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和决心。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不仅没有被处理,反而……被委以重任?
沙瑞金,竟然把查办赵瑞龙这个天大的案子,交给了他这个……和赵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这是何等的魄力!又是何等的信任!
“怎么?不敢接?”沙瑞金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不!敢!”祁同伟猛地反应过来,他“啪”地一声,双脚并拢,再次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报告沙书记!我祁同伟,坚决完成任务!一定不辜负省委对我的信任!”
他的眼泪,还在流,但他的眼神,却变了。
那是一种重获新生的眼神,是一种找回了信仰和尊严的眼神!
“好。”沙瑞金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书记请讲!”
沙瑞金的目光,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从今天起,你和山水集团,和高小琴,必须一刀两断!彻彻底底地断干净!如果你还跟她们不清不楚,那这把刀,随时可能会伤到你自己。”
他盯着祁同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今天跟你说这番话,是爱护你,也是警告你。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不要让我失望。”
“同伟同志,你要记住,人生的路很长,走错一步,还有机会回头。就怕你,一条道走到黑。”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祁同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他知道,这是沙瑞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抓住了,他就能洗清污点,重获新生。
抓不住,他就会和赵家那艘破船一起,沉入万丈深渊。
“是!书记!我明白!”祁同伟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回答,“我祁同伟,从今天起,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切割!”
这一声呐喊,不仅是说给沙瑞金听的,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汉东省公安厅厅长,是那个曾经的缉毒英雄,祁同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