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握着传来“嘟嘟”忙音的电话,久久没有动弹。
高小琴那娇媚中带着一丝慵懒,却又字字诛心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这个世道,人心,都是会变的。”
“你以为你是在帮他伸张正义,其实,你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侯亮平的后背,不知不觉间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不是忠告,这是攻心!
这个女人,在用一种“我为你着想”的姿态,不动声色地撕开他内心最不愿面对的现实——他被自己的发小,一个他本以为可以信任的人,当猴耍了。
她不仅在嘲讽他的天真,更是在向他展示一种他前所未见的,属于她的强大和自信。她仿佛在说:你看,蔡成功这种货色,我一眼就能看穿,而你,侯大处长,却被他骗得团团转。
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不是气高小琴,而是气自己。
从北京意气风发地来到汉东,他以为自己手握尚方宝剑,可以斩尽一切妖魔。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先是丁义珍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接着又被蔡成功这个滚刀肉骗得晕头转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拳击手,用尽了力气,却只换来一阵空虚和脱力。
“猴子。”季昌明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老检察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目光同样落在监控屏幕上。屏幕里,陆亦可正带着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而山水集团门口,高小琴的身影婀娜地倚在门框上,似乎察觉到了摄像头的存在,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玩味。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季昌明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她今天所做的一切,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冲动之举,而是精心计算过的。她不仅把蔡成功彻底踩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便敲打了李达康,最后,还给你上了一堂‘人心险恶’的课。”
侯亮平默然不语,他知道季昌明说得都对。
“她是在向你宣战。”季昌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先摆明了车马。接下来的仗,不好打啊。”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陆亦可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她把一叠厚厚的卷宗放在桌上,声音有些沙哑:“侯处,我回来了。高小琴提供的所有材料都在这里,已经封存了。”
侯亮平点了点头,指了指椅子:“坐下说。”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
“人都到齐了,开个短会,总结一下今天的情况。”侯亮平环视了一圈监控室里同样筋疲力尽的众人,包括刚刚处理完蔡成功那边事务的陈群芳和周正。
整个指挥中心里,弥漫着一股泡面、咖啡和香烟混合的古怪味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里却都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劲儿。
侯亮平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懊恼:“我先做个检讨。这次,是我大意了,先入为主地相信了蔡成功。被他那副可怜相给迷惑,让他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浪费了宝贵的调查时间和精力。我承认,我被蔡成功这个骗子,耍了。”
他把“耍了”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这个跟头,他栽了,但也认了。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没人接话。大家都能感受到侯亮平心里的那股火。被人当枪使,对任何一个检察官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侯亮平这样心高气傲的人。
“侯处,这也不能全怪您啊。”林华华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想要宽慰一下眼前这位脸色阴沉得吓人的领导,“蔡成功那家伙实在是太会演戏了,他编造出来的那些事情,比如被关进狗笼子里这种情节,听起来还真有那么回事儿呢......确实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之情。”
然而,她的这番话并没有起到预期中的作用。只见侯亮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苦涩而又嘲讽的笑容:“同情?哼,咱们所谓的同情心,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种可以随意摆弄、拿来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工具罢了。他根本就不值得任何人去同情,相反,他简直就是个令人痛恨至极的混蛋,一个卑鄙无耻之徒!”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蔡成功这条线,作为举报人,算是彻底废了。他说的任何话,我们都不能再轻易相信。但是,”他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这不代表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就全错了!”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蔡成功是烂,但烂泥里也能翻出大鱼!他是个骗子,不代表他举报的事情就全是假的。欧阳菁收了五十万,这是她自己承认的!丁义珍利用职权为山水集团谋利,这也是高小琴间接证实了的!‘一一六’事件背后,一定存在着严重的腐败问题和职务犯罪,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将蔡成功那个名字重重地划掉,然后在丁义珍、欧阳菁和高小琴的名字之间,画上了几条错综复杂的连接线。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撇开蔡成功这个干扰项,重新审视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丁义珍为什么要帮山水集团?欧阳菁为什么会给大风厂断贷?高小琴在这中间,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侯亮平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虽然栽了跟头,但斗志,却被彻底点燃了。
高小琴不是要跟他玩儿吗?
好,那他就陪她玩到底!
他倒要看看,这条汉东的美女蛇,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