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终于赶到了。
他开着那辆被刮得伤痕累累的轿车,一路风驰电掣,看到收费站那壮观的场面,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
这才是他想要的!万众瞩目!
他看到陆亦可正拿着一份文件,在跟车里的人交涉,一副公事公办的刻板模样。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鄙夷。
妇人之见!对付李达康这种霸道惯了的官员,讲程序?讲道理?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就得用雷霆手段,当头一棒,把他打蒙!让他知道,在国家法律面前,他这个市委书记,什么都不是!
这可是他侯亮平职业生涯中,最高光的时刻!怎么能让陆亦可这个女人抢了风头?
于是,他想都没想,就扯着嗓子喊出了那句话。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陆亦可,自己站到了车窗前,与李达康那冰冷的目光,直直地对上。
“李达康同志!”侯亮平故意提高了音量,好让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听清楚他的话,“我是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侯亮平!现在,我命令你,立刻让车上的犯罪嫌疑人欧阳菁下车,接受我们的调查!”
他特意强调了自己“最高检”的身份,想用这个名头,来压李达康一头。
“如果你拒不配合,甚至试图包庇罪犯,我们将以妨碍公务罪,对你采取强制措施!请你,不要自误!”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充满了正义凛然的气势。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年轻检察官们投来的,夹杂着震惊和崇拜的目光。
他很满意这种效果。
然而,他预想中李达康惊慌失措或者暴跳如雷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车窗后的那张脸,依旧冷峻得像一块万年寒冰。那双深邃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舞台上卖力地表演。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一种彻骨的、居高临下的蔑视。
侯亮平被这种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强撑着,想再说几句更严厉的话来找回场子,但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对峙惊呆了。一边是气势汹汹、手握法律武器的检察官,一边是稳如泰山、不动如山的市委书记。
就在侯亮平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李达康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侯亮平的心上。
“最高检的处长?”
李达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好大的官威啊。”
他顿了顿,目光从侯亮平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然后,又缓缓地移回他的脸上。
“我问你,”李达康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在这里,对我发号施令?”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侯亮平的脑子里,在所有在场人员的耳边,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想过李达康可能会愤怒,会辩解,会打电话找关系。但他们谁也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来回应侯亮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对峙了,这是赤裸裸的、不留任何情面的碾压!
侯亮平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惨白一片。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扔在了冰天雪地里,每一寸皮肤,都在感受着那种刺骨的羞辱和寒冷。
他想反驳,想咆哮,想告诉李达康他这是在公然对抗法律。可是,在李达康那如同实质般的强大气场面前,他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你……”他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陆亦可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李达康霸道,但没想到他能霸道到这个地步。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指着一个最高检来的处长的鼻子,问他“算个什么东西”,这简直是把检察院的脸,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她心里,竟然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快意。她虽然也不喜欢李达康,但她更讨厌侯亮平这种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家伙。现在看到他吃瘪,她心里竟然觉得很解气。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让事态恶化下去了。
她上前一步,挡在了侯亮平和李达康之间,强行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
“李书记,您别生气。侯处长也是办案心切,说话可能有点冲,我代他向您道歉。”她先是放低姿态,试图缓和气氛。
然后,她话锋一转,把话题拉回了正轨:“但是,李书记,我们今天来,确实是奉命执行公务。欧阳菁行长涉嫌的案件,证据确凿,省院领导也非常重视。您看,能不能请她下车,配合我们一下?我们保证,在调查过程中,一定会保障她所有的合法权益。”
她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给了李达康台阶,又表明了自己坚决执行任务的立场。
李达康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没有说话。
车厢里,一直死死蜷缩着的欧阳菁,此刻像是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她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听到了李达康那句霸道至极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知道,不能再让李达康为难了。
他今天能来送自己,能为了维护自己(或许是维护他自己)的尊严,跟检察院的人当面对峙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不能再把他拖下水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伸手,轻轻地推开了身边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