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但这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
必输的棋……
为别人火中取栗……
一颗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弃子……
高芳芳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将他这些年来自欺欺人的伪装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至少也是棋盘上举足轻重的“车”或“马”,可以纵横驰骋,决定战局的走向。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连棋子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别人用来过河的卒子,一旦过了河,就没有了回头路,唯一的价值,就是向前冲,直到被吃掉。
巨大的屈辱感和后怕,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赵瑞龙那副永远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嘴脸。他想起了自己为了讨好赵家,点头哈腰,甚至帮他们处理那些肮脏龌龊的破事时的卑微。他想起了就在昨天,他还像一条狗一样,摇着尾巴,冒着天大的风险,给丁义珍打了那个通风报信的电话……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为了“胜天半子”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看来,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高芳芳看着他眼中燃起的熊熊怒火,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点燃了他心中的那份骄傲和不甘。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让他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彻底的愤怒和否定,他才能有破釜沉舟,重新开始的勇气。
“师兄,”高芳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蛊惑,“真正的‘胜天半子’,不是在一个即将倾覆的破棋盘上苟延残喘,而是要有魄力,换一个棋盘!甚至……让自己成为下棋的人!”
换一个棋盘!
成为下棋的人!
这八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祁同伟心中所有的迷雾和阴霾!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高芳芳,呼吸急促得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另一条路!一条不再需要仰人鼻息,不再需要出卖尊严,一条真正可以由自己掌控命运的通天大道!
“我爸年纪大了,他有他的顾虑,做事求稳。”高芳芳继续说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父亲的理解,也暗示了祁同伟的机会,“但你不一样,同伟哥。你还年轻,你有能力,有战功,你有洗刷过去、重塑形象的资本!”
“你为什么非要盯着那个副省长的虚名?那个位置,现在对你来说,就是个火山口!谁坐谁烫手!”
“你为什么不能换个思路,想想如何成为一名真正受人敬仰的‘英雄厅长’?你想想,如果你能亲手打掉赵瑞龙的山水集团,把那些被他们侵吞的国有资产追回来,把那些被他们欺压的百姓解救出来,那会是多大的功劳?多大的民心?”
“到时候,全汉东的百姓都会为你歌功颂德!新来的沙书记,会把你当成他最倚重的利剑!有了这份泼天的功劳和民意基础,再加上我那位京城朋友的帮助,你还怕没有前途吗?到那个时候,就不是你求着别人给你位置,而是位置追着你跑!”
高芳芳的描绘,让祁同伟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英雄厅长!
这四个字,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渴望的地方。
他想起了当年在孤鹰岭,当他把毒贩踩在脚下时,战友们那崇拜的眼神。他想起了当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被授予一等功时,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豪。
那才是他祁同伟,真正想要的人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在阴暗的角落里,靠着算计和交易,换取一点可怜的权力和地位。
他被高芳芳彻底点醒了。
他之前的路,走窄了,也走错了。他把手段当成了目的,为了“胜天半子”这个结果,不惜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自己都鄙夷的人。
而高芳芳,为他指出了另一条路。一条同样可以达到目的,但却能让他重新找回尊严,找回初心的路。
“同伟哥,”高芳芳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知道时机已经成熟,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无比真挚,“相信我,也相信我爸。我们才是一家人。赵瑞龙他们,只是利用你。但我们,是真心想帮你。”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一家人……
这三个字,像一股暖流,彻底融化了祁同伟心中最后一点冰冷的戒备。
是啊,高老师是他的恩师,芳芳算是他的半个妹妹。在这个冰冷的官场上,只有他们,才是他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亲人。
他祁同伟,半生坎坷,半生屈辱,赌了那么多次,输了那么多次。
这一次,他想再赌一把。
不,这不是赌。
这是他祁同伟,在看清了所有真相之后,做出的最清醒,也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他缓缓地站起身,挺直了那因为常年卑躬屈膝而有些微驼的脊梁。他看着高芳芳,眼神里所有的迷茫、挣扎和愤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
他郑重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芳芳,我听你和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