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的雪,下得愈发紧了,风卷着雪沫子,直打在人脸上生疼。
头道川深处,月亮泡子一带,静得只剩下风的呜咽和积雪压断枯枝的声。
雷山带着几个老猎户出身的队员,像鬼魅般在雪地里移动。
他们穿着白布伪装,脚步极轻,每走一段,便停下来,仔细倾听,或用鼻子嗅着空气。在这白茫茫一片中,他们的眼睛就仿佛是最精准点了指南针。
山大爷,您看看这儿。一个年轻队员压低声音,指着雪地上一串模糊的爪印,那印子比狼蹄小,步幅均匀,透着训练有素的规整。
雷山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开浮雪,仔细辨认。
是鬼子的狼狗,多半是三条。他混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步子是有点乱,但这鬼天气,狗鼻子也未必能好使到哪去。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捣碎的山胡椒和几块干硬的狼粪。
把这些物件混上雪,搓成球,隔一段路埋几个,也不用太多。雷山对队员们吩咐道,再往前,那片断肠草长得密实的地方,能多撒点就多撒点。
断肠草这玩意儿,整个坝上的猎户其实没有不认得的,这玩意儿性寒,气味又辛辣刺鼻,牲畜要是误食了准保腹痛不止。
更何况人闻久了那都头晕,这对狗鼻子来讲更是极大的刺激。
山大爷,这能行吗?鬼子的军犬,听说精得很。年轻队员有些犹豫。
雷山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再精的狗,那也是畜生。在这风雪天,它们靠的就只能是鼻子。
这狗鼻子一旦乱了,狗能得闻到的也就少了。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且等着瞧吧。
另一边,严佰柯带着两名队员,如同雪地里的狐狸,远远辍在杉下小队后面。他们趴在雪窝子里,用望远镜观察着。
严班长,你看,那几条狗,好像有点不对劲。一个队员低声道。
只见队伍最前方,那三条原本精神抖擞的军犬,此刻显得有些焦躁。
它们不时打着喷嚏,用力甩着头,低头嗅闻的动作也变得迟疑、混乱,有时甚至偏离了方向,拉着牵绳的士兵一个趔趄。
估摸是雷大哥的法子起效了。严佰柯嘴角微微一动,告诉大队长,鬼子的已经开始犯迷糊了。
杉下足康骑在马上,也察觉到了异常。
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前方的军犬胡乱抖着鼻子,似乎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他催马赶到队首,厉声质问牵狗的士兵。
报……报告少佐!士兵一脸惶恐,黑丸和苍它们……好像找不到路了,一直在打喷嚏……
杉下足康脸色铁青,他跳下马,走到一条军犬旁边。
那狗见他过来,亲昵地想蹭他,却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喷了他一脸冰凉的唾沫星子。
八嘎!杉下足康厌恶地抹了把脸,心头火起。
他环顾四周,除了风雪和密林,什么也看不见。一定是那些土八路搞的鬼!他们一定知道我们带了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可靠的向导,如今连军犬也靠不住了,在这茫茫雪原里,他们就像没头的苍蝇。
原地休息!派出侦察兵,向前方和两侧搜索!特别注意有无人工痕迹!
他不得不下令。原本计划五天内穿过骆驼脖子,现在看来,能否找到正确的路都是问题。
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找背风的地方蜷缩起来,掏出冻硬的干粮啃着,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茫然。
杉下足康独自站在风雪中,望着前方莫测的深山,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恐惧,他赖以成功的计划,好像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包围圈里。
冯立仁……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牙关紧咬。
消息传回韭菜沟,冯立仁脸上并无喜色。
干扰了军犬,这只不过是第一步。他对围拢过来的于正来等人说,杉下不是莽夫,吃了亏,会更谨慎。他一定会派出大量侦察兵。
告诉雷大哥,埋伏圈可以开始布置了,但要更隐蔽。正来,你的人先准备好,等杉下的侦察兵一摸过来,先放他们过去,然后再打掉后面的主力!
明白!于正来摩拳擦掌,这回定叫他有来无回!
冯立仁走到窝棚口,望着南方。杉下被拖在骆驼脖子,吉田在黑山嘴,龙千伦在县城里上蹿下跳……
长谷川这盘棋,下的子还真是不少,只可惜,每一子,似乎都落在了他预料的位置之外。
冯立仁他现在更担心的,并不是那些被龙千伦盯上的乡亲 而是王有福上次冒险送出的警告,到底能起到多大作用?
风雪依旧,掩盖着即将到来的厮杀,也掩盖着普通百姓在夹缝中求生的艰难。
月亮泡子周围,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只等敌人彻底迷失方向,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