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坝上深山处,
这刀疤脸小头目正带着手下走在回黑风岭的山路上,晨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林间。
一个年轻点的土匪凑近几步,小心翼翼地问:“疤爷,咱们真要和游击队合作?昨晚上您亲自护送他们的人,这在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啊。”
那刀疤脸摸了摸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冷哼一声:“你懂个屁!崔爷的猜测还能错了?这世道,多留条路总没错。”
他回头望了望韭菜沟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佩服,“这冯立仁是条真汉子,我觉得可比龙千伦那龟孙子强多了,先前你们也看见了,人家对俘虏都那么仁义。”
另一个土匪插嘴:“可是疤爷,万一要是让曰本人知道咱们和游击队来往……”
“闭嘴!”那刀疤脸猛地转身,一把揪住那土匪的衣领,“这话要是传出去,老子第一个剁了你!”
他环视众匪,眼中凶光毕露,“都给我记住了,我刚才的话,谁要是说出去半个字,别怪老子不客气!”
同一时刻,围场县城龙家大宅内,龙千伦一夜未眠,眼下的乌青在晨光中格外明显。
天刚蒙蒙亮,他就唤来老管家,声音沙哑:“去,把王师爷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少爷,王师爷他昨天已经被田中太君叫去问话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龙千伦脸色一沉,挥手让管家退下。他在院子里焦躁地踱步,上好的绸缎马褂下摆扫过青石板,发出窸窣声响。
忽然,他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叫卖声:“卖柴喽——上好的干柴——”
是卖柴的老杠头。
龙千伦眼神一闪,整了整衣冠,装作散步的样子踱出大门。
“老头儿,今天的柴怎么样?”龙千伦故意提高声音,眼睛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老杠头连忙躬身,手上的老茧在晨光中格外显眼:“龙……龙先生,都是上好的榆木,耐烧得很。”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整理着柴捆。
龙千伦假装挑选木柴,压低声音:“最近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老杠头会意,佝偻着身子一边整理柴捆一边低语:“听说保安队换人了,大伙儿都在议论……昨儿个晚上,田中太君好像还连夜审讯了好几个您的老部下……”
就在这时,一队保安队巡逻经过,带队的是个新面孔的年轻军官。
那军官看见龙千伦,非但没有像往日那样行礼,反而故意昂首挺胸,带着队伍从他面前耀武扬威地走了过去。
龙千伦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握着折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福顺杂货铺刚开门,王有福正在用鸡毛掸子仔细擦拭着货架上的灰尘。
铺子里的货物明显稀疏了许多,但他摆放得一丝不苟。
“掌柜的,今个这么早就开门了?”孙永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那条瘸腿在晨光中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王有福连忙放下鸡毛掸子,迎上前去:“永福叔,您这腿脚不便,怎么亲自来了?”
孙永福将一个小布包放在柜台上,布满老茧的手指微微颤抖:“称半斤盐。”
趁王有福转身称盐的工夫,他压低声音道:“龙千伦今早出来了,居然能拉下脸,能和老杠头说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我看他脸色不太对,怕不是要搞什么名堂。”
王有福手下不停,熟练地用牛皮纸包着盐块,声音压得极低:“知道了,您老多保重身子,以后这些事让年轻人去跑就行。”
孙永福摇摇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龙家欠下的血债,我得亲眼看着他们还清。”
他接过盐包,掂了掂分量,知道王有福又悄悄多给了些。
过了一会儿,几个保安队员吵吵嚷嚷地走进来,靴子上的泥泞沾脏了刚打扫过的地面。“掌柜的,来几条烟!”
为首的伪军头目把枪往柜台上一靠,震得货架微微发颤。
王有福立刻换上谦卑的笑容,弯腰从柜台下取出香烟:“老总们来得真早,这是刚下早班?”
一个年轻队员揉着发黑的眼圈抱怨道:“可不是嘛!新来的田中太君管得严,连轴转啊!昨晚上又把我们拉出去练什么夜间行军……”
“闭嘴!”领头的班长厉声喝道,警惕地瞪了那队员一眼,“不要命了?嚼什么舌根子!”
王有福连忙打圆场,又悄悄往烟盒里多塞了几支烟:“老总们辛苦,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龙千伦在街上转了一圈,感受着众人态度的微妙变化。
往日里见了他就点头哈腰的商铺掌柜,如今要么装作没看见,要么只是勉强打个招呼;而那些平民百姓的眼神里,更是毫不掩饰幸灾乐祸。
他阴沉着脸回到宅邸,龙母张氏急匆匆迎上来,头上的首饰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伦儿,打听得怎么样?”
“墙倒众人推!”
龙千伦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上好的景德镇瓷器顿时碎了一地,“这群忘恩负义的狗杂种!”
龙母吓得后退一步,随即又上前拉住儿子的手:“伦儿,莫要动气,咱们龙家在围场经营这么多年,岂是那么容易倒的?”
龙千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娘,您再去一趟舅舅家,让他联系那几个老关系。告诉他们,我龙千伦要是倒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们遭殃!”
与此同时,在日军指挥部里,田中正在向长谷川汇报。
“少佐阁下,龙千伦今早开始活动了。先是找卖柴的老头打听消息,又在街上转了一圈,现在是回到府上,应当是去撒气了。”
长谷川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让他去。正好看看还有哪些人不老实。”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保安队的整顿要继续加强,特别是要清除龙千伦的旧部。”
“嗨依!”田中立即敬礼,“我已经拟定了一份要清理的名单,都是龙千伦的心腹……”
“不,”长谷川摆手打断,“不要急着动手,让这些人自己跳出来。记住,我们要的是一网打尽。”
集市上,关于龙千伦失势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茶摊前,几个老茶客毫不避讳地议论着:“听说了吗?龙阎王被撸了!”一个戴着破毡帽的老头拍着大腿说。
“该!让他平日里作威作福!”另一个茶客啐了一口,“上次他娘过寿,强逼着咱们街坊凑份子钱,我到现在还心疼呢!”
“不过新来的田中太君也不是善茬啊……”一个稍微谨慎些的老人忧心忡忡地说。
破毡帽老头嗤笑一声:“至少这条疯狗被拴住了!你们是没看见,今早龙千伦在街上,连巡逻队都不搭理他了!”
王有福在杂货铺里听着这些议论,手中拨弄着算盘珠子,心中暗忖。
他注意到,今天来买盐的乡亲特别多,而且都会多买一些。
这让他想起昨晚严佰柯带来的消息——游击队正在储备物资。
看来,这些乡亲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山里的斗争。
午时刚过,龙千伦的轿子悄悄从后门出发,往城南几个乡绅的府邸去了。
王有福站在店门口,假装擦拭招牌,目送轿子远去。
他看到轿子先是拐进了钱举人家的侧门,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又往县衙师爷府上去了。
“这是要变天了啊……”王有福喃喃自语,手中的抹布无意识地在招牌上画着圈。
他心有猜测,龙千伦这是在暗中串联,但仔细一想,田中那边显然也在布网。
这个秋日的上午,围场县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谋划着,而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