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头道川的雾气透过稀疏的云层,在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冯立仁站在高处,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人群——除了垂头丧气的俘虏,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的民夫和瑟瑟发抖的机关文书们。
于正来这时提着枪大步走来,裤腿上还沾着泥泞和血迹。
他凑到冯立仁眼前,压低声音,粗糙的手掌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下:“大队长,你说这些二狗子该怎么处置?要不要……”他的眼神凌厉,带着战场尚未褪去的杀气。
冯立仁眉头微皱,伸手按住于正来的枪管:“正来,你这杀性有点重嗷!咱们是人民的队伍,可不是土匪!”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于正来无奈地摆摆手,“那你说,怎么办?我可提前跟你说好啊,老刘那包袱里可没有那么多干粮供着这帮二狗子。”
冯立仁想了一下,“法子总会有的,到时候要实在不行,全都给撵到黑风岭那去。”
于正来不由得被打动了,摸着下巴在一旁想着,冯立仁没理他,转身面向人群,清了清嗓子,洪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乡亲们!同志们!大家不要怕,我们是抗联的义勇军,是穷苦人的队伍!”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须发花白的老汉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探出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迟疑:“冯、冯大队长?真的是您?您还活着呢!”
“是我,老人家。”冯立仁快步上前,扶住老汉颤抖的手臂,“我一直都挺好的,您这大岁数还要遭这份罪,这小鬼子忒不是人!”
老人家倒是没言语,只是双手牢牢攥住了冯立仁的手,死死不松开,眼睛里弥漫着一层水雾。
“老人家,您这是?”
“冯大队长啊,您可要替我那苦命儿子做主啊! 他就是因为得罪了那群狗日的,就被他们拉出去毙了,我家里还有一大家子指着我儿撑着呢!”
听完这番话,冯立仁的内心百感交集,他闭上眼,默默理了理心神,随后温和的说道,“老人家,是我们做的不好,我冯立仁在这向您道歉了,也向所有受苦的同志们道一声歉,
这都是因为我们的事情,牵连了大家,但大家放心,我已经让其他同志准备好一大锅热饭,大家先垫补下肚子,等身子暖起来后就都可以回家!”
民夫们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突然,一个年轻民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冯大队长,您说的是真的?我……我家里还有生病的老娘等着我照顾。”
冯立仁连忙弯腰扶起年轻人,轻轻拍掉他膝盖上的泥土:“快起来!我们游击队可不兴这一套!”
他转头对正在清点物资的刘铁坤喊道:“老刘,记着准备好些个大锅,咱得让民夫兄弟们身子暖起来。”
刘铁坤搓着粗糙的手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大队长,咱们的存粮也不多了……”
但在冯立仁坚定的目光下,他还是转身招呼助手:“铁竹,把我珍藏的那袋莜面拿出来!另外,你赶紧带人进山里多抓些山珍,把山哥他爷俩叫上一起,大队长说得队,咱总得让人吃上口热乎饭。
虽然粮食不过,但刘铁坤派李铁竹去联系雷山父子倒是做对了,到了半晌,雷山带着其他队员们提搂着一堆山鸡野兔之类的,雷终来着李铁牛还采了两筐松蘑,都交到了刘铁坤的手上。
刘铁坤连忙接过这些,这又奔着烧锅去了。
民夫们都带着碗,当手上的温热感不断明显时,一个中年汉子突然嚎啕大哭:“冯大队长给啊,龙千伦那畜生,把我们当牲口使唤啊!干活稍慢一点就往死里打。”
他掀起破烂的衣衫,露出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
冯立仁的眼角微微抽动,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安抚着他。
再看到民夫兄弟都已经喝上热汤后,冯立仁转向那些缩在一起的文书:“各位先生,我知道你们也是被龙千伦强征来的。
如果想回家,我们同样会放大家回去,但是路线问题,要由我们来带。当然,如果有人想留下来……”他顿了顿,目光诚挚,“我冯立仁表示热烈欢迎!”
戴着眼镜的王师爷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壮着胆子问:“冯大队长,我们……我们这些人都在给日本人做过事,你们真不追究?”
“这位先生,不知何姓?”
“在下姓王,冯队长您就叫我王师爷吧。”
“好的,王师爷,”冯立仁正色道,右手轻轻按在胸口,“我知道你们也是迫不得已。但只要以后别做太过分,既往不咎!我是能理解各位的,不必强求。”
王师爷还在犹豫中,身在后方的曾师爷倒是率先站了出来,替王师爷说道,“冯大队长,您这人,可是够大气的,我老曾且先记下您这不杀之恩。”
冯立仁哈哈一笑,他对着曾师爷等众位机关干事抱拳说道,“先别说我大气,我放自然是要放的,但路线要我来定,我会安排人带你们离开,而不是你们自己主动离开。”
“那样也行,我还是能相信冯大队长的信誉的。”曾师爷点了点头,率先替大伙做了决定。
冯立仁接着说道,“那也要先吃饭啊,各位拿上自己的家伙什,快去吃吧,别着急。”
等看着这群读书人排着队的样子,冯立仁心里是不是有股温热感。
又过了一段时间,陈彦儒背着药箱快步走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蹲在一个腿部受伤的年轻后生面前,小心翼翼地剪开被血浸透的裤腿。
“大夫,使不得,我身上脏。”后生局促地想缩回腿。
“别动!”陈彦儒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却坚定他仔细清洗着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贵的瓷器。
而俘虏中也是一阵骚动。一个满脸稚气的士兵突然抽泣起来:“我想回家...我娘还在家里躺着……”
“哭什么哭!于正来他忍不下去了,粗声粗气地呵斥,却从怀里掏出一块窝头,粗暴地塞进年轻士兵手里,“赶紧吃东西,吃不了就你带着,然后赶紧回家照顾你娘去!”
这意外的温情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年轻士兵捧着那块窝头,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冯立仁走到王师爷面前,发现他正望着远山出神。“王师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王师爷回过神来,苦笑着推了推眼镜:“冯大队长,不瞒您说,在县衙这些年,我见惯了官场的虚伪。今日方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何为仁义之师。”
正说着,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扯了扯冯立仁的衣角:“叔叔,我爹……我爹他能回家了吗?”
冯立仁蹲下身,轻轻抚摸女孩枯黄的头发“能,马上就能回家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舍不得吃的冰糖,塞进女孩手里,“等见到你爹后,一定要告诉你爹,以后可得好好过日子。”
夕阳西下,民夫们背着干粮,踏上了归途。他们三步一回头,不断挥手道别。
冯立仁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去的人群,对于正来说:“正来,你看,这就是民心,你放心吧,这暗地里佰柯可还跟着呢。”
于正来挠了挠头,难得地露出笑容:“大队长,我很你比,还是你看得更远。”
夜色渐深,营地里的篝火映照着每个人脸上的希望。
这些被释放的民夫和俘虏,成了游击队最好的宣传员。
在未来,他们带着故事走向四面八方,也把希望的种子撒遍了塞罕坝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