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罕坝的深冬,山风凛冽得如同撒刀子一般,刮得人脸皮生疼。
黑风岭上,层层叠叠的土匪窝棚像是黏在山壁上的蜂巢,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更显压抑。
赵大膀子近日愈发焦躁。龙千伦这一阵子交给他的任务都极为宽松,提供给山寨的供给居然少了一大半,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平日里赵大膀子派出去搜寻游击队踪迹的几股人马,不是空手而归,就是莫名其妙折了几个弟兄,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他像一头困在笼里的熊,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妈的!都是一群饭桶!”
他一脚踹翻眼前的矮桌,酒水肉汤泼了一地,“连几个土八路的影子都摸不着!再找不到人,老子就把你们全撵下山去!”
底下的大小头目们垂着头,不敢吱声,眼神里却藏着怨愤。
瞎老崔蹲在角落,吧嗒着烟袋,混浊的眼睛扫过众人,心里冷笑:人心散了,这架子,也该倒了。
时机差不多了。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山匪们认为“发财”的好时辰,却也最适合干些“勾当”。
山寨聚义厅里灯火通明,赵大膀子正逼着几个小头目立军令状,明日若再无收获,便如何如何,厅内气氛一时无比清冷。
就在这时,山寨西侧后山突然传来“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爆豆般的枪声和喊杀声!
“怎么回事?”赵大膀子猛地站起,一把抓过旁边的盒子炮。
一个喽啰连滚爬进来,满脸惊惶:“大...大当家!不好了!后山哨卡被人端了!好多...好多人打上来了!像是...像是游击队的主力!”
“放屁!游击队怎么可能摸到后山?”赵大膀子又惊又怒,后山陡峭,只有几条采药人知的险径,易守难攻,他平日布防也最松懈。
“真的!火力猛得很!弟兄们顶不住了!”
厅内顿时大乱。赵大膀子嘶吼道:“抄家伙!都给老子顶上去!妈的,正好来了,省得老子去找!宰一个冯立仁,赏大洋一百!”
土匪们乱哄哄地涌出聚义厅,朝着后山枪声最激烈的地方扑去。瞎老崔也抄起一杆老套筒,混在人群里,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后山的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枪声、爆炸声、喊杀声震天动地,火光不时映红崖壁。
但若仔细听,便会发现枪声虽密,却多往天上、石头上招呼,真正短兵相接的搏杀声并不多。
赵大膀子杀到半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游击队怎么会偏偏从这个最难打的地方强攻,而且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就在他疑窦丛生之际,山寨核心区域——他的老巢附近,突然也响起了枪声!而且更加急促、接近!
“这是给我搞偷袭啊冯立仁!”赵大膀子猛地醒悟过来,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连忙一招手,对左右亲信说道,“快!回去!”
他带着亲信心急火燎地往回赶。然而,刚冲到离聚义厅不远的一片相对开阔地,两侧黑暗中突然射出密集的子弹!
“砰!砰!砰!” “哒哒哒...”
子弹精准地泼洒过来,瞬间撂倒了他身边好几个亲信。赵大膀子胳膊一麻,盒子炮差点脱手。
“崔瞎子!是你?你他妈居然敢阴我!活腻了吧?”他怒吼着,看到瞎老崔正躲在一处石垒后,指挥着十来个心腹朝他开火。
那些面孔,都是平日里被他打压、或与瞎老崔走得近的人。
“大当家的!实在对不住了!”瞎老崔的声音在枪声中显得有些失真,“弟兄们也是想找条活路!你带着大家往死路上走,就别怪弟兄们反你!”
“老子毙了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赵大膀子目眦欲裂,举枪就射。
“这也是围场县龙千伦大队长的命令啊,要怪就怪大当家的你猪油蒙了心,拿了皇军的钱粮不给皇军办事。”
赵大膀子一边探着身子一边怒吼道:“我去你的吧,他龙千伦就那点东西打发叫化子呢!崔瞎子,你要是想搞火并,直接说出来,别特么扭扭捏捏的!”
瞎老崔一阵哀叹,“大当家你这可就是冤枉我了啊,要反抗这可是弟兄们一致同意过的,您别……”
瞎老崔话还没说完,就见赵大膀子直接开火,根本不留一丝说话的时间。
双方在这片狭小区域激烈交火。赵大膀子毕竟悍勇,带着仅剩几名亲信死战不退。
眼看瞎老崔这边队伍渐渐被压制,突然,从赵大膀子侧后方又响起一阵排枪!
严佰柯如同鬼魅般,带着三名游击队员从阴影中杀出!他们的枪法极准,专打赵大膀子身边的火力点。
“游击队!真有游击队!”土匪们顿时慌了神,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赵大膀子心里彻底凉了。他八成能猜到,自己完了。瞎老崔这老王八蛋,不仅反了水,还真的勾来了游击队!
“撤!往东面撤!”他对自己还剩下的亲信嘶吼着,企图带人突围。
但已经晚了。
于正来洪亮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赵大膀子!你祸害乡邻,投靠日寇,罪该万死!弟兄们,缴枪不杀!”
更多冒充游击队主力的队员从四面八方出现,虽然实际上于正来只带了二十余人,但气势能比得上百八十人。
许多本就斗志不旺的土匪见大势已去,纷纷扔了枪,抱头蹲下。
赵大膀子困兽犹斗,挥舞着盒子炮还想拼命,被严佰柯一枪击中大腿,惨叫一声栽倒在地。几个亲信还想救他,被乱枪打死。
战斗迅速平息。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瞎老崔走到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赵大膀子面前,看着他血红的、充满怨毒的眼睛,慢悠悠地磕了磕烟袋锅。
“大当家,走好。黑风岭的兄弟,会记得你‘好处’的。”
赵大膀子破口大骂,却被一块破布塞住了嘴。
于正来走过来,对瞎老崔道:“崔二爷,按先前约定,赵大膀子和他几个死忠,我们带走。剩下的,你自己料理。记住你答应的话,从今往后,黑风岭的人,不得再下山祸害百姓,不得再给龙千伦和鬼子卖命。否则,”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赵大膀子就是下场。”
瞎老崔连忙躬身:“于队副放心!老崔明白!多谢冯大队长和弟兄们仗义出手!黑风岭以后一定约束手下,绝不再与抗日队伍为敌!若有差遣,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
于正来点点头,不再多言,一挥手,队员们押着俘虏,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山道中,仿佛从未来过。
山寨里,火光摇曳,映照着满地狼藉和一群惊魂未定的土匪。瞎老崔站上一块石头,看着底下那些惶惑、敬畏、复杂的目光,清了清嗓子。
“弟兄们!赵大膀子倒行逆施,把咱往绝路上带,如今伏诛,是罪有应得!从今天起,黑风岭换新章程!咱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在这乱世活下去!谁再敢下山祸害乡亲,通敌卖国,犹如此柱!”
他抬手一枪,打断了旁边一根旗杆。
土匪们鸦雀无声,随即纷纷附和。乱世之中,谁强跟谁,有奶便是娘,本就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如今瞎老崔明显得了游击队的“势”,又解决了赵大膀子,自然成了新的主心骨。
黑风岭,一夜变天。
消息传到龙千伦耳中时,他正在喝茶,惊得直接摔了杯子。
令他震惊的并不是赵大膀子的死,而是听闻瞎老崔下令封山的举措。
“赵大膀子死了这是好事,瞎老崔在我看来还算听话。”
“你说什么?瞎老崔他下令封山,并且还和游击队有瓜葛?”
龙千伦被气得浑身发抖,“瞎老崔啊瞎老崔,闹了半天你前几日搁我这也是在演戏呢,合着你心在游击队那是吧!”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试图利用土匪剿共的计划彻底破产,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让他心惊的是,冯立仁的游击队,竟然能如此精准地策反内应,实施斩首?难道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龙千伦。龙千伦连忙拨动电话,熟练输入号码,他要将此事郑重的汇报上去。
而此时在塞罕坝的密林深处,游击队驻地里,冯立仁听完于正来的汇报,只是点了点头。
“一颗毒瘤暂时拔除了,但龙千伦可不会甘心,日本人也不会。告诉同志们,提高警惕,准备迎接更残酷的斗争。”
他走出地窨子,望向黑风岭的方向。秋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目光深邃而坚定。
塞罕坝的风,依旧凛冽,未来似乎还会有更加漫长的寒冬以及更加激烈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