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和萧翊一行人,在小满娘和萧夫人的引领下,沿着熟悉的村中小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这条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的土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和波光粼粼的水田,还有村里的晒谷场,此刻在小满眼中,是世界上最美、最安心的风景。
小满娘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眼泪止住了,但眼眶依旧红红的,不住地絮叨着:“……吴家少爷讲你们走了陆路,娘这心就一直吊在喉咙口!日日去村口望,夜夜睡不着!兵荒马乱的,你们几个后生仔细妹仔,怎么走得到啊!真是菩萨保佑!!”她说着,又忍不住用力捏了捏女儿的手,感受那真实的存在。
小满听着母亲带着哭腔的唠叨,心里又酸又暖,反手紧紧回握,声音也有些哑:“让阿娘担心了……我现在好好的回来啦。萧公子他们也好厉害,一路护着我。”
走在一旁的萧夫人,也紧紧挽着儿子的胳膊,低声询问着路上的情况,听到惊险处便倒吸凉气,心疼地拍着儿子的手臂。
萧翊尽量简化和淡化路上的艰辛,只挑些无关紧要的说,但眉宇间的疲惫和风霜却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福安和哑奴跟在稍后一点。福安瞪大了眼睛,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不停地东张西望,看着路两旁完全陌生的植被,风格迥异的房舍,以及田里劳作的那些穿着短褂裤、皮肤黝黑的农人,只觉得处处新奇,又处处透着难以理解的陌生。
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哑奴说:“哑奴哥,你瞅瞅,他们这房子咋是这样的?还有他们说的话,叽里呱啦的,一个字儿都听不懂啊!”
哑奴沉默地走着,锐利的目光同样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将环境、人物、可能的路径和藏身处一一记在心里。
他对福安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但紧绷的肌肉线条显示他并未放松警惕。这里对他而言,同样是全新的、需要评估的领域。
小草则紧紧依偎在小满身边,小手死死抓着她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怯生生和不知所措。周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都让她感到害怕。只有小满是她唯一的依靠。
路上遇到的村民越来越多。看到小满娘和萧夫人接回了一群明显是外乡人的队伍,尤其是里面还有小满,都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小满娘!接到小满啦?哎呀,真是天大的喜事!”
“小满!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睇你瘦的!”
“这几位是?”
“哦呦,生得几高大喔,是北方来的客人吧?”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关切和好奇,目光尤其在身材高大、相貌衣着与本地人迥异的萧翊、福安和哑奴身上来回打量,议论声中充满了善意的好奇和一点点面对陌生人的谨慎。
小满努力笑着回应乡亲们的问候:“是啊,回来了!多谢大家惦记!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一路上多亏他们照顾。”
萧翊也努力回忆着之前学过的零星俚语和客家话词汇,抱拳向四周示意,生硬地说道:“多谢……大家……关心。”
他那带着浓重北方腔调的发音,惹得几个村民善意地笑了起来,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福安完全听不懂,只能看着别人的笑脸,自己也挤出尴尬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嘴里嘟囔着:“您好,您好……”心里却慌得很,只能紧紧跟着大家。
哑奴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周围的议论和目光视若无睹,只专注于环境和人员的安全。
一位挎着菜篮的阿婆凑近小满娘,压低声音好奇地问:“沈家娘子,满妹子身边那个细妹仔谁家的?看着怪惹人怜的。”
小满娘叹了口气,同样低声回道:“唉,路上遇到的苦命细妹仔,家里人没了,小满带回来了。”她没多说,但那语气和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阿婆顿时露出同情的神色,连连念佛:“阿弥陀佛,可怜见的……小满心善,会有好报的。”
就这样,在一路乡音问候和好奇目光的包围下,他们终于来到了那处熟悉的院落前。
看到自家那融合了汉俚风格、屋檐如大鸟展翅般的黄泥墙瓦房,以及门口那棵已然蹿高到齐腰、枝叶繁茂的丹枝树苗时,小满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归属感瞬间将她淹没。离开了大半年,历经生死,她终于又站在了这里!
“到家了!快,快进屋!”小满娘声音哽咽着催促,推开了院门。
院内的景象更是让小满心头滚烫。一切都和她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却又充满了更浓郁的生活气息。
陈伯正坐在竹荫下抽水烟,看到他们进来,急忙笑呵呵地站起身:“回来啦?好好好!”
而最让她惊喜的是,一个穿着红肚兜、光着小屁股的小小身影,正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追着一只大公鸡,嘴里发出“咿呀”的笑声——正是她离家时还只会爬的外甥女女女!如今已快两岁,长得虎头虎脑,可爱极了。
“女女!”小满忍不住唤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柔情。
女女听到声音,停下脚步,歪着小脑袋,用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这个陌生的姨姨。
紧接着,后院作坊那边闻声探出一个人来,系着围裙,手上沾着豆渣,正是大姐惊蛰!
当她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妹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手里的木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阿姐!”小满笑着流泪,喊了一声。
惊蛰这才像是还了魂,“哇”地一声哭出来,也顾不上什么了,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将小满紧紧抱住:“死丫头!你个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啊!吓死阿姐了!呜呜呜……”她捶打着妹妹的背,又死死抱住,哭得不能自已。
这激动的一幕,让院子里所有人都湿了眼眶。小满娘在一旁抹泪,萧夫人也感慨地红着眼圈,萧翊看着小满与家人团聚,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福安和哑奴站在门口,看着这感人又混乱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小草更是害怕地缩到了小满身后。
惊蛰好不容易止住哭声,这才注意到妹妹身后还有这么多人,尤其是那个躲躲闪闪的小女孩。
她擦了擦眼泪问:“小满,这细妹是谁……?”
小满平复了一下情绪,将小草轻轻拉到身前,低声道:“阿姐,她叫小草。路上……多亏了她和她爷爷奶奶。”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后来……他们……没了。我就带佢返来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惊蛰瞬间就明白了。看着小草那怯生生、营养不良的模样,她的心立刻揪紧了,母性泛滥,连忙蹲下身,用尽可能柔和的表情和语气,尽管知道她可能听不懂她说的带着许多口音的官话说:“细妹仔,莫怕莫怕,到姨姨这里来,以后这里就是你家!”
女女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好奇地看着小草,含糊地叫了声:“阿…姐……?”
陈伯磕了磕烟灰,叹道:“平安返来就好,人冇事就好。快入屋歇歇吧,日头毒。”
“是啊是啊,快入屋!快入屋!”小满娘这才从重逢的激动中回过神来,赶紧招呼大家,“惊蛰,快去烧水!柳枝!翠柳!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话音未落,柳枝和翠柳就从后院作坊里跑了出来,看到小满,也是惊喜交加,激动地喊着“小姐!”,眼圈都红了。
紧接着,萧晴的贴身丫鬟和另外几个在作坊帮忙的村妇也好奇地探出头来。
院子里顿时挤满了人,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客家话、生硬的官话、小孩子的咿呀声、激动的哭泣声、惊喜的问候声……嘈杂,却充满了令人动容的生机与温暖。
小满站在熟悉的院子里,看着忙碌的家人,听着这无比亲切的乡音,闻着空气中混合的炊烟、豆制品和藏着花草的香甜气,终于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回家了。
所有漂泊无依的恐惧和艰难,在这一刻彻底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