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日头渐高,运送一万五千石粮草和大量军械的重载马车援军,历一个半时辰,抵达距邠州城三里之外驿站。
“臣左御卫大将军陈棱,恭迎圣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浩躬身下车,快步上前,不等陈棱完全拜下,便已亲手将其扶起:
“陈卿辛苦了!以三千孤军,力拒逆贼李子通两万之众月余之久!”
“更兼宇文化及之辈,断你援军,绝你粮草!尔竟犹能死守邠州不退,护卫江都,实乃我大隋之柱石!国之干城!”
“此处非叙话之地,陈卿,且与朕并辔入城,详细告知军情,共商破敌之策!”
“喏!陛下请!”
一行人打马入城,径直登上东城门楼。
陈棱的临时帅府便设于此地,女墙上密密麻麻的箭痕和崩裂的砖石,诉说着此前战事的惨烈。
杨浩凭栏而立,指尖轻轻抚过一道深刻的箭痕,默然不语。
城下,是刚刚安顿下来、正在扎营的御卫军,更远处,则是邠州城内外略显残破的景象。
陈棱跟在他身后,看着天子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忽然再次单膝跪地:
“陛下!臣……臣有负圣恩!
“高邮及运河防线失守,致使贼兵威胁邠州,震动江都,此乃臣之重罪!请陛下降罪责罚!”
杨浩转过身,再次弯腰扶起陈棱:
“陈卿何罪之有?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若非尔等拼死坚守,邠州若失,江都门户洞开,局势将不堪设想!”
“当下须先谋划东线防务重建之策!”
他目光扫过城楼上肃立的将领,命令道:“即刻升帐!着郎将以上所有将校,悉数前来与会!”
“喏!”左右轰然应诺。
片刻之后,二十四名郎将及以上将官按剑肃立,鸦雀无声。
杨浩立于帅案之后,扫视全场:“朕此来邠州,带来援兵粮草,更带来新军制及新兵器!”
“今日升帐,有三谕颁下!”
“其一,自即日起,在邠州军前,火线废除府兵旧制,全面改行募兵制!
凡入伍兵士,每月例行兵俸三百文!战时,加量为五百文!”
“内监宇文晶听令!”
“奴才在!”
“将昨日从江都带来的现钱,即刻拨出三万贯,交于左御卫大将军陈棱!”
“限尔等午时之前,必须将首月兵俸,足额发放到邠州城内每一位兵士手中!不得有误!”
“奴才遵旨!”宇文晶领命而去。
这道命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帐下诸将眼神中已然透出激动之色。
五百文战时的月俸,这足以让普通兵士再无后顾之忧,士气必然大振!
杨浩继续:“其二,擢升令!陈棱所部,百夫长以上将佐,无论此前职级,皆依军功簿,普晋一级!待战后一并论功行赏!”
“谢陛下隆恩!”以陈棱为首,众将齐声喝道,声震屋瓦。
“其三,演武令!太保丑牛听令!”
“末将在!”
“速率六十名亲卫,于城下演武场,为众将演示此次携来的新式兵器!”
“陈棱将军!”
“臣在!”陈棱应道。
“尔即刻从军中遴选一百二十名精锐悍勇之士,交由太保丑牛!
“朕要以此新式兵器,为尔打造一支无坚不摧的尖刀锐卒!”
“臣遵旨!”
命令下达,帐中气氛更加热烈。
杨浩不再多言,挥手示意众人移步城楼外侧,凭栏观看城下演武。
只见演武场上,太保丑牛已然准备就绪。他麾下六十名亲卫,动作整齐划一。
首先演示的是龙吟弩,但见弩机造型奇特,一次装填竟可发射五支弩箭,扣动扳机,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如龙吟,二百步外的包铁木盾应声被洞穿!
接着是虎啸刀,两名壮汉各持制式战刀对劈,火花四溅,一名亲卫手持新铸的虎啸刀猛力斩下,只听“锵”一声刺耳脆响,对方的战刀竟被应声斩为两截!
随后是神火弹,一枚黑乎乎的陶罐被投出,落地瞬间轰然炸开,火光迸射的同时,无数双尖铁钉四散飞溅,将周围十步内的草人靶子打得千疮百孔!
豹突枪演示更是惊人,长枪的枪尖似乎经过特殊锻造,一名力士持枪猛刺,竟然将一面厚重的铁盾直接捅穿!
最后压轴的是鹰击弓,这弓体型巨大,弓弦响处,一支特制的长箭如同流星赶月,直射七百步外的标靶!
众人极目望去,只见箭矢整个没入了标靶,只剩下尾羽在外微微颤抖!
“天佑大隋!神兵利器!”
城楼上,众将再也按捺不住,爆发出阵阵惊呼,之前因高邮失守而笼罩的阴霾,此刻被这强大的武力演示一扫而空。
杨浩满意地看着众将的反应,随即引众人回到沙盘前。
“新器虽利,亦需善用。陈卿,再将高邮及扬子津一线贼军布防详情,细细道来。”
“诺!”
“陛下,高邮城守将乃李子通麾下悍将李堪,此人用兵沉稳,且对城内百姓尚算良善,因此高邮民心未完全背离。”
“其每日辰时开启城门,放百姓樵采,盘查虽严,但并未完全封闭。”
“此城最大倚仗,乃是其东面的水门,与运河相连,由其弟李雄驻守的扬子津水寨,可随时通过运河输送兵员粮草,互为奥援。”
“扬子津为李子通水军大营,有大小战舰约五百艘,水陆兵卒一万六千余人。
“守将李雄,乃是李堪胞弟,然性情与其兄截然相反,好酒贪色,疏于军务。”
“水军实际指挥官多为原我大隋降将,如裴武等人,能力平庸,只是听命行事。”
“贼首李子通目前坐镇海陵,占据江淮二十余县,其部各处总兵力约七万余人。”
“来护儿所部长江水师可否调来此处?迎战扬之津李部水师?”杨告问
陈棱顿了顿道:“陛下,江都之东,唯赖邠州。”
“而来护儿将军的水师现驻守京口,防备沈法兴,万万不可轻动。”
“若同期,杜伏威趁机自历阳方向袭击江都西线,则李、吴、杜三部围城,局势危矣!”
杨浩盯着沙盘上高邮城东面的水门和蜿蜒的运河,尤其是那个标记着“平津堰”的地点,手指不自觉地在上方轻轻敲击,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城外隐约传来的操练声和风吹旌旗的猎猎声。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陈棱早已在城中安排了一处李姓地主的别院作为天子行在。
这别院虽处小城,却是三进三出的宽敞院落,显然是陈棱费心准备的。
杨浩移驾别院,准备用膳。
午膳颇为丰盛,充满了江淮风味:肥美的炙鱼香气扑鼻,精巧的蓑衣饼层层酥脆,还有各种时鲜菜蔬。
杨浩心中惦念战事,面对满桌佳肴,却有些食不知味,手持筷子,迟迟未动。
陪坐在侧的容华心思细腻,见状亲手奉上一盏新沏的建茶,柔声道:
“陛下,先喝口茶,缓一缓心神。”
杨浩接过茶盏,目光无意间落在盏中。
只见清澈的茶汤中,几片茶叶缓缓舒展、浮沉不定。
就在这一瞬间,他脑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骤然清晰起来!
“啪!”他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霍然起身,吓了众人一跳:
“取平津堰及高邮周边的详细舆图来!要最大的那张!”
少顷,别院中门立刻洞开,陈棱的亲兵们抬着一具丈余见方的巨大沙盘疾步而入,小心安置在厅堂中央。
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栩栩如生。
杨浩挥手令众人继续用膳,自己则全然不顾,立刻俯身到沙盘前,目光死死盯住了平津堰和高邮城之间的那段运河。
他越看,眼神越是明亮。
忽然,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因担忧而走到他身边的容华,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下一刻,在众将讶异中及容华郡主低低的惊呼声中,杨浩竟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后院寝居走去。
众将相视一笑,心道:此帝君比先帝还猛!还随性!
进入内室,将怀中柔软的娇躯轻放在锦榻之上。
容华久历宫纬,且聪慧绝顶,瞬间明白了其意!
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既有羞涩,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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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末时,杨浩转醒。
容华早已起身,正轻手轻脚地替他整理衣物。
杨浩看着美人窈窕的背影,忽道:“给朕找一套寻常的民服来,要不起眼的。”
容华讶然回头:“陛下,您这是?”
“朕要亲自去高邮左近,尤其是平津堰一带,查看地形水势。纸上谈兵,终觉肤浅。”
容华心知事关重大,不敢多问,连忙找来一套青布衣衫。
杨浩换上后,竟似变了一个人,虽难掩眉宇间的英气,但看上去更像一个俊朗儒雅的富家公子哥。
容华看着他这般模样,眼中流露出异样神情,瞬即转为无尽的妖媚,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的胸肩,柔声道:
“陛下……定要小心。”
杨浩感受到她的指温,心中一动,强压下再次升起的旖旎念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放心,朕去去就回。尔与玉真、塞云在此安心等候。”
又令太保子鼠,速至禹王山接来工部主事、大匠宇文建,于山中陈棱预设之地会合!
说罢,转身出门。此时,丑牛四太保及二十四名精锐亲卫也已换上民服,牵马等候。
陈棱亦点了十余名机警的亲兵同行。
一行四十余人,扮作商队模样,悄无声息地离开邠州城,向着高邮方向疾驰而去。
夕阳西沉,马队抵达平津堰附近的陈棱所预设的一处隐秘山凹。
太保丑牛经验老到,迅速指挥亲卫们清除沿途痕迹,布置岗哨,将马匹藏好。
杨浩站在山岗上,遥望月光下如带般的运河以及远处高邮城的模糊轮廓,对身边的陈棱和匆匆赶来的工部主事宇文建低声道:
“朕欲一战而定,不仅要收复高邮,更要吃掉扬子津的李子通水军,控制渡口,彻底稳固江都东线!”
他手指点向沙盘上标记的平津堰,“关键,就在于此!”
“高邮地势虽高,然其水门是其命脉,亦是其死穴!若能在上游平津堰设法壅水,然后……”
陈棱则担忧道:“陛下,如此动作极大,恐怕难以瞒过高邮守军的耳目,若彼等有所防备,或提前出击,则危矣。”
杨浩目光深邃,成竹在胸:“无妨!朕自有计策,可令其自顾不暇,无力他顾!尔等先随朕仔细勘查清楚!”
随后,杨浩带队借着月色悄然靠近平津堰,宇文建近水,蹲下身,抓起一把河边的泥土仔细捻搓;
又目执长杆于交汇处探查河道宽度与流速,半时辰后返至杨浩身边,沉吟半晌后奏道:
“陛下,高邮城地势颇高,我军欲行水攻,其工量不小。”
“臣估算,至少需三千精壮兵士,准备两万只以上装满沙土的三尺口袋;”
“连夜抢工,或需两个时辰,方能截断河道,蓄起足以冲击高邮水门的水势。”
“但臣需实地堪查水门左近之运河水势等情形方可定案”
杨浩便带队向高邮东门与运河交汇处潜行而去,至近前,宇文建猫身绕运河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后,回身禀报:
“陛下,臣已有定案,水攻高邮东门,可行!”
“善,宇文卿大才,功成必擢升卿为工部侍郎职!”
“谢陛下信厚,臣必协助陈将军办妥此事”
杨浩旋即下令,立刻返程。
正此时,侧翼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箭声!紧接着便是兵刃交击的脆响和怒喝声!
“有敌情!保护陛下!”太保子鼠、丑牛、戌狗、亥猪反应极快,瞬间拔刀护在杨浩身前。
只见林中窜出大批李军军兵,与外围的亲卫交上了手。
戌狗、亥猪护卫杨浩迅速撤退!
子鼠、丑牛怒吼着扑上,刀光闪动,片刻间已将几名黑衣人斩杀!
但李军众多,子鼠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丑牛肩头亦中了一刀,所幸伤口不深。
杨浩临危不乱,喝令亲卫前后列阵,组成强弩三段射击,掩护众人急速后撤。
一刻钟后,追兵声退,杨浩撕下自己紫袍的内衬,取出随身携带的烈酒与硫磺粉,熟练地为二太保清洗伤口、撒药粉、包扎。
动作之熟练镇定,让一旁的陈棱看得暗自心惊,心中对这位年轻天子的印象再次改观:
此绝非深宫中长成的帝王,必有非常之经历!
处理完伤口,一行人不敢久留,趁着夜色掩护,迅速返回邠州。
抵达别院时,已是子时三刻。容华的房中依然亮着灯。
他轻轻推门而入,只见容华仅着一身素色便装,正坐在灯下等候!
脸上虽有倦色,但见到他平安归来,顿时绽放出安心的笑容。
“陛下,热水已备好多次,一直温着,快沐浴解乏吧。”容华起身相迎。
卧室屏风后,一个大木桶热气蒸腾。
杨浩确实感到疲惫,脱下外袍便踏入桶中,温热的水包裹全身,令他舒服地几乎要呻吟出来。
温软的身子从后按肩,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陛下既已探明敌情,定下破敌良策!
臣妾愿为陛下助兴,以壮行色……!”
杨浩感受到她的热情与心意,大笑一声,大计已定,此战必胜,随即心中战阵征伐意念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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