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
“啪!”
萧婉仪一掌拍在桌案上,那张由整块黄花梨木打造的桌子,竟出现了一丝裂纹。
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懊悔与慌乱。
“本宫错了……”她喃喃自语,眼神中满是自责。
“本宫以为,以雷霆手段整肃后宫,为陛下分忧,便是贤后之举。却忘了,陛下所求,乃是‘无为’之道!”
她想起丞相裴文若对她的教诲:“皇后娘娘,您要理解陛下,不能只看他做了什么,更要看他‘没做什么’。陛下的境界,在‘静’,在‘简’。”
“本宫又是整军,又是削减用度,搞得后宫怨声载道,这哪里是‘静’?这分明是‘大动干戈’!陛下这是在用行动点醒本宫!”
“他偏爱娴妃的清净无为,是对本宫最大的警示!”
与此同时,永华宫。
华嫣然捏着一卷刚刚写好的诗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精心组织的诗社,被誉为京城文坛盛事,她以为这会是她迈向皇后之位的坚实一步。
可皇帝,却躲进了那个只知道睡觉和看闲书的女人的宫里!
“我输了……”
华嫣然的脸上血色尽褪。
她身边的谋士宫女急道:“娘娘,您别灰心!娴妃不过是侥幸!陛下许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华嫣然惨然一笑,“你错了。这不是侥幸,这是‘道’。”
她猛然想通了什么。
“我又是办诗社,又是邀名媛,把永华宫搞得花团锦簇,看似风光,实则落了下乘!太刻意!太功利!”
“陛下是什么人?是视天下权位于无物的圣人!他怎会看得上这点世俗的虚名?”
“他去娴福宫,就是在告诉所有人,真正的‘雅’,不是吟诗作赋,不是附庸风雅,而是内心的宁静与淡泊!”
……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娴福宫。
刘协正毫无形象地瘫在一张巨大而柔软的贵妃榻上。
身下是厚厚的狐皮垫子,身边是燃着安神香的博山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甜香。
苏清月就窝在他旁边的另一张小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游记,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拿起一块梅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但刘协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这里的空气,都是自由的。
苏清月听到声音,从书里抬起头,那双永远睡不醒的杏眼眨了眨,软糯地问:
“陛下,可是觉得无聊了?”
“不,正好。”刘协有气无力地回答。
“哦。”苏清月点点头,真心实意地建议道,“那陛下要是困了,就睡会儿吧。我这里新得了些助眠的香料,可好闻了。”
刘协感动得快哭了。
看看!这是什么神仙妃子!
不劝他上进,不逼他看书,不拉他听曲,居然还劝他睡觉!
他决定了,以后这里就是他的新寝宫!
就在刘协感觉自己即将与这张贵妃榻融为一体,得道飞升之际,小德子惊慌失措的脚步声,踩碎了这满室的宁静。
“陛下……陛下……”
小德子着急地跑进来,脸都白了。
“坤宁宫的皇后娘娘,和永华宫的华贵妃……一同前来求见!”
一同前来?
刘协的脑子嗡地一声。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内庭考核官,一个是文艺汇演策划。
她们凑在一起,威力不亚于裴文若拿着一尺厚的奏章堵在寝宫门口。
完了。
他最后的净土,也要被战火波及了。
“不见!”刘协想也不想地吼道,“朕在闭关!天塌下来了也别来烦朕!”
小德子快哭了:“奴才说了,可……可两位娘娘说,她们正是为陛下的‘道’而来,今日若见不到陛下,便长跪于宫外!”
刘协:“……”
【这帮奋斗逼,连卷都卷到我闭关的地方来了!】
苏清月眨了眨眼,放下书,有些困惑地小声说:“她们怎么一起来了呀,好奇怪。”
是啊,很奇怪。
但刘协知道,这背后一定没什么好事。
他挣扎着坐起身,感觉像是从身上撕下了一层皮。
“让她们进来。”
他咬着牙说道。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女人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他的新花样。
片刻后,萧婉仪和华嫣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刘协眼皮一跳。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以往这两人,就算表面和睦,眼神交汇间也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机锋。
可今天,她们的气场却前所未有的和谐。
两人皆是一身素雅宫装,洗尽铅华,脸上没有往日的盛气凌人或娇媚风情,反而带着一种……求道者般的虔诚与澄澈。
她们走到殿中,对着刘协盈盈下拜,动作整齐划一。
“臣妾,叩见陛下。”
刘协懒得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们有屁快放。
萧婉仪抬起头,目光清亮,语气中带着大彻大悟后的谦卑。
“陛下,臣妾知错了。”
“臣妾此前整肃后宫,虽有成效,却失之于‘刚’,扰了后宫清净,违背了陛下‘无为而治’的本心,此乃臣妾之过。”
她身旁的华嫣然也随即开口,声音柔婉,却同样充满了反思。
“臣妾亦知错了。”
“臣妾于宫中附庸风雅,看似繁盛,实则流于‘形’,以功利之心求虚名之雅,未能领会陛下‘大道至简’的真意,此亦是臣妾之过。”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再次深深一拜。
“臣妾二人,反复思量,方才领悟陛下移驾娴福宫的深意。陛下是在点醒我等,真正的‘道’,不在于‘有为’,也不在于‘无为’,而在于顺应本心,将己身融入天地。”
“所以,臣妾二人今日前来,是想诚心向陛下请示,”萧婉仪抬起头,眼神灼灼。
“我二人,该如何做,才能真正地侍奉陛下,安稳后宫,不违天道?”
刘协听着这番云里雾里的话,太阳穴突突直跳。
什么有为无为,什么天道本心?
他只想睡觉!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神神叨叨的女人。
五年了!
他来到这个鬼地方已经五年了!
他想尽办法败国,结果国库满了。
他想尽办法养寇,结果养出了个平南侯。
他想尽办法躺平,结果他老婆们开始内卷哲学!
一股积压了五年的怨气、怒气、戾气,混合着严重的睡眠不足,在此刻轰然爆发。
他猛地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双眼布满了血丝。
“够了!”
他一声咆哮,把殿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旁边岁月静好的苏清月都惊得手里的梅花糕掉在了地上。
刘协指着萧婉仪和华嫣然,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你们整天就知道比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整肃后宫!什么吟诗作赋!很重要吗?!”
“今天比谁管得严,明天比谁有文化,有意思吗?!”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
“有本事,就干点有用的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