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城楼之上,寒风呼啸。
几十个教坊司的乐师,穿着单薄的绸缎彩衣,在城楼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面前摆着钟、磬、琴、瑟,一个个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看向上首监工的小德子时,眼神里全是哀求。
“德……德总管……”首席琴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他抱着自己的古琴,牙齿都在打架。
“这……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城外……城外可是十万敌军啊!”
小德子心里比他们还苦,可面上只能强撑着。
他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喊道:“陛下的旨意,尔等也敢质疑?!”
“陛下有旨!为远道而来的赫连勃大单于,奏乐助兴!”
“都给咱家打起精神来!谁要是弹错一个音符,扰了单于的兴致,咱家就把他从这城墙上扔下去!”
乐师们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多问一句。
小德子看着他们那副模样,又扭头望向城外那片黑压压的移动山脉,只觉得双腿发软,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疯了。
这个世界,从上到下,全都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捏着兰花指,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啼血般的呐喊。
“奏——乐——!”
下一刻。
“当——锵——咚咚锵——”
一阵喜庆到近乎喧闹的丝竹管弦之声,毫无征兆地,在这片肃杀的战场上空,炸响了!
那乐曲,是逢年过节、皇帝大婚时才会用的《万国来朝贺太平》。
鼓声震天,唢呐高亢,琴瑟和鸣。
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欢快、热烈、喜气洋洋的气氛。
这乐声,乘着寒风,越过空旷的原野,清晰地传到了沙戎大军的阵前。
正在紧张对峙的十万铁骑,瞬间都懵了。
无数沙戎士兵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到困惑,再到茫然。
“什么声音?”
“他们在……弹曲子?”
“这是什么意思?投降前还要唱个小曲儿?”
中军大旗下,副将巴图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凑到赫连勃身边,瓮声瓮气地问:“大单于,南人这又是在搞什么鬼?这时候,还有闲情听曲?”
赫连勃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欢快的乐曲,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他的耳朵里。
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
他想起了草原上的习俗。
只有在最盛大的庆功宴上,在彻底击败了敌人,将敌人的头颅当作战利品挂在帐篷前时,才会奏响这样欢快的乐曲。
这是胜利者的凯歌!
是征服者对失败者的宣告!
而现在,战斗甚至还没有开始。
那个素未谋面的南人皇帝,竟然就在城楼上,为他们奏响了“凯歌”!
“呵……”
赫连勃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压抑的低笑。
“呵呵呵……”
他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狼!
“他在嘲讽我们!”
赫连勃的咆哮声,盖过了那喧闹的乐声,充满了无尽的暴怒与屈辱!
“他在告诉我们!我们就像一群戏子!我们这十万大军,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助兴的戏!”
“他在说我们是胆小鬼!连一座为我们敞开的空城都不敢进!”
巴图被他吼得一个哆嗦,脸上的困惑变成了惊恐。
“大……大单于,不……不会吧?或许他们只是……”
“闭嘴!”赫连勃厉声打断他,“你懂什么!”
愤怒的咆哮之下,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更深层次的恐惧。
这份嚣张。
这份狂妄。
这份视十万铁骑如无物的姿态!
那个南人皇帝,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底牌,才敢如此行事?
赫连勃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攥住。
他脑海中,那些从小听到大的,关于中原人阴谋诡计的故事,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来人!”他大声下令,“召集所有万夫长!还有大萨满!立刻到我的王帐来!”
很快,沙戎部落最高层的将领和巫师,全都聚集在了赫连勃的帐篷里。
所有人都被城楼上传来的乐声搞得心神不宁。
赫连勃指着京城的方向,声音沙哑。
“你们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名年老的萨满闭上眼睛,开始占卜,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脸色苍白。
“大单于,我看到了火……冲天的火光……还有无数的冤魂在哀嚎……”
赫连勃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副无比清晰的可怕景象。
“火……”他喃喃自语,“我知道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城里的街道下面,一定全都挖空了!里面灌满了火油!只等我们的大军一进去,他们就会封死城门,然后……火烧连营!”
“那些乐师,根本不是乐师!他们是发信号的人!乐声一停,就是动手的信号!”
“还有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百姓,他们是弓箭手!城里的小巷里,至少藏了百万弓箭手!”
“皇宫!皇宫一定是最后的陷阱!里面布满了机关!进去的人,会被绞成肉泥!”
赫连勃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无懈可击!
这才是中原人!
这才是他们阴险狡诈的本性!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急报。
之前派出去的一百个斥候小队,回来了大半。
为首的斥候冲进帐篷,激动地大喊:“大单于!我们仔细搜过了!城里真的没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城墙上那几个弹曲子的,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所有将领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赫连勃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蠢货!”
他一脚将那斥候踹翻在地。
“连你们都被骗过了!”
“这恰恰说明了对方计谋的高明!他们连我最精锐的斥牙,都能骗过!”
“他们伪装得越像,就说明陷阱越致命!”
斥候和将领们全都傻了,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
养心殿内。
刘协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这《万国来朝贺太平》都循环播放了快一个时辰了,他听得都快吐了。
可城外,还是没动静。
【搞什么飞机?】
【我都开VIp包厢请你看演唱会了,你连个面子都不给?】
刘协越想越气,感觉自己的摆烂事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
对!
肯定是这样!
人家大老远跑来,冒着生命危险搞事业,图什么?
不就图个钱吗!
自己光请人听曲儿,不给点实际的,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刘协一拍大腿,又有了主意。
“小德子!”
已经进入贤者时间,瘫在角落里发呆的小德子,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跪到他面前。
“奴……奴才在……”
刘协指着殿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传朕旨意!”
“立刻去国库!给朕搬二十个箱子出来!”
“十箱黄金!十箱珠宝!”
“就给朕摆在玄武门正对着的那条大街上!给朕堆成一座金山!”
“再把宫里所有的灯笼和火把都拿去!把那条街给朕照得跟白天一样亮!”
小德子猛地抬起头,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他彻底放弃了思考。
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死。
刘协看着他那副德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快去!办不好,朕就把你摆上去!”
小德子魂不附体地领命而去。
刘协这才满意地重新躺下,端起酒杯。
【这下总该信了吧?】
【钱都给你摆出来了,就差喂到你嘴里了。】
【快来抢啊!我的草原大兄弟!再不来,这国运又要涨了啊!】
……
半个时辰后。
一名沙戎斥候,以一种见了鬼的速度,疯了一样冲回王帐。
他甚至来不及下马,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变调的嘶吼。
“大……大单于!不好了!”
“南人……南人把金子……把金子都搬到大街上来了!”
“堆成了山!!”
帐篷内的将领们闻言,眼睛瞬间就红了,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金山!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闪闪发光的财富!
“大单于!这是真的!他们真的投降了!”
“是啊大单于!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巴图更是激动地满脸通红,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然而。
赫连勃听完斥候的汇报,身体却猛地一晃。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缓缓地,缓缓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看到金山。
他只看到了,在金山背后,那个南人皇帝,正对他露出一抹冰冷而又残忍的微笑。
“是……是陷阱……”
赫连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在用财宝,引诱我们分心!”
“等我们的人冲进去抢夺财宝,阵型大乱的时候……他埋伏的百万大军,就会从四面八方杀出来!”
“这是……这是最终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