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王家坞堡的墙头上,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成了天地间唯一清晰的声响。
王勋换上了一身更舒适的丝绸睡袍,又喝了一碗参汤,感觉精神好得很。
他甚至有些期待,期待那群贱民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声音,从堡外的黑暗中悠悠传来。
那不是呐喊,不是咆哮。
是哭声。
起初,只是一个苍老沙哑的哭声,像一头受伤的老狼在深夜里哀嚎。
“我的儿啊……你就这么走了……连口饱饭都没吃上啊……”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成百上千个哭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悲伤大网,将整个坞堡死死罩住。
有男人压抑的抽泣,有女人凄厉的哀哭,有孩子不懂事却充满恐惧的啼哭。
他们在哭死去的亲人,在哭被抢走的粮食,在哭这个让他们活不下去的世道!
“吵死了!”
望楼上,王德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这哭声像无数根钢针,一下一下地扎在他的神经上,让他心神不宁。
王勋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地能拧出水来。
“一群将死之人,还有力气哭丧!”
他冷哼一声,对王德下令:“传令下去!谁都不许理会!谁敢议论,杖责二十!”
“是!”
王家的家丁都是铁石心肠的杀人机器,自然不会被这哭声动摇。
但那些被裹挟来的乡勇,却不一样了。
他们也是农民,他们也有家人。
听着堡外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许多人握着长枪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一个年轻的乡勇,脸色发白,忍不住对身边的同伴小声说:“他们哭的……好像是我隔壁村的王大伯……”
“闭嘴!你想死吗!”他身边的老兵油子立刻低声喝止了他。
可那哭声,却像有魔力一般,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在他们心里生了根。
堡垒的士气,正在被这无形的武器,一点点地腐蚀。
“杀啊——!”
就在这时,震天的喊杀声,如同火山喷发,猛地从坞堡正门方向炸响!
黑暗中,成千上万的火把亮了起来,汇成一条愤怒的火龙,朝着坞堡的正门疯狂涌来!
“敌袭!敌袭!”
墙头上的守军瞬间被惊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条巨大的火龙吸引了过去。
“放箭!放箭!”
王德扯着嗓子大吼,他要用最猛烈的攻击,把这群敢于挑衅的蝼蚁彻底碾碎!
箭矢如雨,滚石如雷。
正门方向,瞬间变成了一片血与火的地狱。
数不清的灾民举着刚刚赶制出来的、歪歪扭扭的木板盾牌,悍不畏死地往前冲。
盾牌碎了,就用身体挡!
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
他们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就是用人命,硬生生砸开那扇门!
坞堡上所有的守军,所有的火力,都被这场惨烈到极致的佯攻吸引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
在坞堡另一侧,冰冷刺骨的护城河里,十几个黑色的影子,如同水鬼,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潜行到了那个不起眼的排水涵洞口。
为首的,正是凤三娘。
她打了个手势,身后一个精瘦的汉子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根用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铁钎。
不能发出声音!
一点声音都不能有!
凤三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铁钎插进锈迹斑斑的栅栏缝隙,那汉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都憋成了紫色,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
嘎……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金属扭曲声响起。
凤三娘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身边另一个汉子反应极快,立刻将自己的身体死死地贴在栅栏上,用血肉之躯来吸收那要命的震动和声响。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
正门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仿佛就在耳边。
凤三娘知道,那是兄弟们在用命,为他们争取时间!
“快!”
她用口型对那汉子说道。
汉子咬碎了牙,猛地发力!
咔嚓!
一声闷响。
那根焊死了几十年的铁栅栏,终于被撬开了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成功了!
凤三娘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钻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淤泥和腐烂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但她毫不在意。
黑暗的涵洞深处,是生的希望!
十几个矫健的身影,鱼贯而入,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河水,依旧在静静流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