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子人大将,源义朝,最近的心情很不好。
他站在旗舰“天照号”宽大的甲板上,那双眼睛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八嘎!”
脚边的酒案被他一脚踹飞,上好的清酒洒了一地,浓郁的酒香瞬间被咸腥的海风吹散。
“小野的‘赤鲨号’,失联整整七天了!还是没有半点消息吗?!”
他面前,一名窝子人头目跪在地上,脑袋几乎埋进甲板,全身抖个不停。
“大……大将,我们派出去的所有侦察船,全都……全都有去无回!”
源义朝的双眼猛地一缩,闪着刀锋般的光。
“有去无回?”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自从那个愚蠢的大晏皇帝颁布禁海令,把沿海那些肥羊都赶进了明州、泉州这两个大羊圈,他的日子本该舒心得意。
虽然攻城费些功夫,但目标明确,总好过从前为了一两个有油水的小渔村,在大海上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的舰队,像驶入了一片无形的海藻林,每动一下,都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手脚。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快船,失踪了。
运送补给的小型船队,失踪了。
就连一些奉命巡逻的单艘战船,也一并失踪了。
就像是一颗颗石子扔进大海,却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是大晏水师的主力?”源义朝声音低沉,像在压着一头发怒的野兽。
“不……不像……”那头目声音发颤,“抓到的几个舌头说,大晏水师早就烂透了,船都不敢出港。只是……只是最近海上多了许多……许多‘渔船’。”
“渔船?”
源义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此时,了望塔上陡然响起了凄厉的号角!
“敌袭——!西南方向,发现大晏船队!”
源义朝精神一振,眼里凶光毕露。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不怕死的鱼儿主动送上门了!
他几步冲到船舷边,举起千里镜望去。
海面上,七八艘船的影子影影绰绰。
样式杂乱得可笑,有商船,有渔船,甚至还有两艘明显是他麾下失踪的战船,此刻却堂而皇之地挂着一面画着咆哮鲨鱼的旗帜。
“一群海上垃圾!”源义朝嘴角勾起狞笑。
“传我命令!”他拔出腰间的名刀“鬼丸”,向前一指,“第一、第三分队,左右合围!第二分队,正面碾碎他们!”
“我要把这群不知死活的虫子,剁成肉泥喂鱼!”
“哈伊!”
窝子人战船令行禁止,十几艘船如同一只张开的巨爪,气势汹汹地扑向那支“怒涛盟”的船队。
然而,下一刻,源义朝嘴角的狞笑凝固了。
那支“乌合之众”在看到他主力舰队的瞬间,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像是听到了发令枪,瞬间调转船头,朝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
他们连打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更让源义朝想吐血的是,他们逃跑的方向,全是附近海域那些暗礁密布、水雾重重的岛群!
“八嘎!他们想把我们引进陷阱!”源义朝瞬间反应过来,怒吼道:“不准追!都回来!让他们跑!”
可是,晚了。
负责左翼包抄的第三分队,一艘冲在最前面的快船,为了追上那艘跑得飞快的渔船,一头扎进了一片刚刚升起的浓雾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声刺耳的木板断裂巨响从雾中传来,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便戛然而止。
很快,万籁俱寂。
仿佛一头肥牛,掉进了无声的沼泽,连个泡都没冒。
一股寒气从源义朝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他不是在和一支军队作战。
他是在和这片大海上成千上万、无处不在的鬣狗作战!
这些泥腿子比大晏的官军难缠一百倍!
他们对这片海域的熟悉,刻在骨子里。
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旋涡,哪里有能藏船的海湾,他们比看自己的掌纹还清楚。
打得过就一拥而上,打不过就往死地里跑,把你引进去再回头看你笑话。
他们像蚊子一样叮你,像牛皮癣一样粘着你,像水蛭一样偷偷吸你的血。
他们无处不在,却在你举起屠刀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窝子人的攻城计划,彻底停摆。
因为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反向包围了!
他们的补给线,被神出鬼没的“渔船”彻底切断。
他们不敢再分兵,因为任何小股部队都是送上门的功劳。
他们甚至连在港口休整,都得日夜派重兵把守,生怕半夜被人摸上船,脑袋被人割走拿去官府换赏钱!
短短半个月。
局势,天翻地覆。
窝子人,从气焰滔天的猎人,变成了被全民追杀的猎物。
他们,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源义朝站在甲板上,迎着冰冷的海风,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他看着远处那些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岛礁,仿佛能看到无数双贪婪又仇恨的眼睛,在黑暗里死死地盯着他,只等他露出一点破绽。
“这……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眼中写满了迷茫与崩溃。
那个远在京城、高高在上的大晏皇帝,那个在他眼中愚蠢懦弱的男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只是颁布了两道荒唐至极的圣旨而已啊!
怎么就……怎么就能把整个大晏沿海,变成了一座为他们这些海上霸主,量身定做的血肉磨盘?
源义朝打了个寒颤。
那个年轻皇帝的形象,在他脑中瞬间扭曲、变形,成了一个坐在龙椅上,面带微笑,用整个天下布下绝杀之局的……怪物。
一个疯子?一个天才?
不……
是一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