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来谈一谈吧。”
唐七叶和唐早柚闻言,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
早柚坐直了身体,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膝盖上,红瞳当中的跳脱之色也褪去,显露出几分与她外表甚为相符的专注。
唐七叶也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他知道,景元此刻要谈的,绝非是家常闲话,而是关乎镜流,关乎他们此行,甚至关乎接下来的严肃话题。
景元的目光先是越过他们,落在了远处那个身体依旧倚靠在墙壁,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上。
那目光里极其复杂,沉淀着太多难以言说的过往与情绪。
他静静地看了几秒,才缓缓将视线收回,最终落在了早柚身上,又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这个“未来”的真实性,又像是在从那鲜活的身影上汲取某种可能存在的……希望?
然后,他才重新看向唐七叶,开口,声音低沉了些许:
“未来…看来真是不错啊。”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点的感慨和……或许是一丝欣慰?
早柚的存在,她所展现出的那份活力与那份与镜流截然不同的感觉,本身就像是对某个黑暗未来的一种昭示。
但他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沉重起来。
“但眼下她……”
景元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和某些地方是否该说,他的眼瞳中很快地闪过一丝痛楚与无奈,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二位与将来的她关系如此亲密,那想必也知道……我们那几个旧友之间的……那段过往。”
他没有详细描述,只是用极其凝练却字字千钧的话语,勾勒出了一幅惨烈而悲壮的图景。
“祸首饮月,一意孤行,擅行化龙妙法起死回生,变化形骸,酿致大祸,如今蜕鳞囚禁。”
“从凶应星,狂悖骄慢,染指丰饶神使血肉,助饮月妄为,终至堕为不死孽物,迷失星海。”
他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个较短的停顿,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的镜流,带着一种更无力的复杂情绪,继续说道:
“而她,身犯魔阴,弑杀同胞,背弃盟谊……如今又叛出仙舟,寰宇通缉……”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唐七叶的心上。
他虽然从游戏剧情和一些相关文案中知道了一些他们云五的往事,但此刻亲耳从景元口中听到这浓缩了无数血泪与背叛的判决,依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
早柚也微微抿紧了嘴唇,红瞳中闪烁着了然与难过。
景元收回目光,看向唐七叶,脸上那惯常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属于罗浮将军的冷峻与威严:
“我身为罗浮将军,巡猎锋镝,自当全力缉拿,但……”
就在这时,唐七叶忍不住插嘴了。
“但你留情了不是吗?”
他回想起星槎海那最终的一幕,那看似毁天灭地却最终似乎……并未真正落下致命一击的神君之威。
景元听着他这话,脸上露出一抹自嘲意味的冷笑。
“留情?”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本以为可以靠你们的那点古怪的关联联系圈箍住她,封入幽囚狱,这样就可以阻止她做更多的杀孽与失控之举。”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星槎海那片冰封的废墟之上。
“但在我劈她的那一刀时……”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困惑的波动。
“我从她眼中……竟然看到一丝清明。”
他微微摇头,语气中更多是带着一种对命运无常的感慨。
“魔阴身啊……多少仙舟人的宿命……多少豪杰先烈最终都无法逃脱的诅咒……”
他的声音里染上一种深切的疲惫。
“可在那一刻,我竟觉得,那或许并非绝对。”
唐七叶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追问道:
“所以?”
景元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唐七叶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或许……”
他缓缓说道,带着一种近乎赌博般的希冀。
“你真的可以帮她化解掉魔阴身。”
他的理由似乎有些简单,甚至有些……感性?
“毕竟小师妹如此……”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一旁的早柚,看着她那与镜流酷似却洋溢着生机的脸庞,话语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意味,却很明显。
能有像如早柚这样的女儿存在于未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个打破了魔阴身必然的结局,活生生的证据。
这证据,让他愿意去相信另一种可能性。
景元沉默了,似乎在消化自己说出的这番话,也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权衡。
唐七叶看着眼前这位位高权重、智谋深远的将军,看着他眼中那挣扎于职责与私情、理智与渺茫希望之间的复杂光芒,心中原本因被利用而产生的那点芥蒂,此刻间已经完全消散了。
景元就是景元,他是镜流的弟子,是她的至交好友,同样也是游戏里伟岸正直的将军。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回应道:
“我明白了。”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镜流,目光中带着决心。
“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的。”
这不是一句空泛的承诺,而是基于对那个“未来”的信任,基于对身边这个“女儿”的依赖,更是基于……他内心深处,对那个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的镜流,都无法割舍的牵挂。
景元闭目了一会儿,仿佛卸下了某种千斤重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脸上恢复了些许平时的慵懒神色,只是眼底深处那份疲惫依旧隐约可见。
他站起身来,玄色常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他看着早柚,脸上露出一抹既温和又带着提醒意味的笑容。
“通缉会继续存在,还望你们别太大摇大摆了,给我们一点点尊重。”
这话听起来像是警告,却又透着一种……默许甚至纵容。
“另外……之前的事,抱歉了唐兄弟。”
他指的是之前利用唐七叶的联系来围猎镜流。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来时的青石板路走去。
步伐不疾不徐,如同他来时一样。
当他经过镜流身旁时,脚步微微地一顿。
他没有完全停下,只是偏过头,看向那个对外界的一切都显得无动于衷的熟悉身影上。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口,声音很轻。
“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
镜流蒙着黑布的脸庞微微动了一下,却是……朝着与景元相反的方向撇了撇头。
然后,从她那紧抿的唇间,逸出一声冰冷至极的轻哼。
“哼。”
没有任何言语。
景元看着她这副模样,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抹惯常的笑意似乎深了些许。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停留。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只留下一个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却又显得那么孤寂。
他抬起手,随意地朝着身后挥了挥,算是告别。
直到景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薄雾与古建筑的阴影之中,早柚才眨了眨巴大眼睛,扯了扯唐七叶的衣袖,脸上带着点意犹未尽的困惑,小声嘀咕道:
“就这?这就完啦!?好像……这也没啥呀!?”
她期待中的徒儿与师父的重逢,似乎不应该如此……平淡?
甚至带着点冷场?
她是真没有想到这个时期的母亲大人……竟是如此难搞……
早柚看向“老爸”,迟疑的问:
“爸爸……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是不是不该让师兄和妈妈...见面?”
唐七叶抬手,轻轻摸了摸早柚的脑袋,目光却望着镜流的方向,看着她那在景元离开后依旧没有丝毫变化的沉寂侧影,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说道:
“这就足够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早柚,眼神中带着一种了然的深邃。
“你师兄他应该……”
唐七叶顿了顿,
“……是欢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