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诀》的修炼,如同春蚕吐丝,缓慢而坚定地重塑着谢凛破败的躯壳。忘忧谷中灵气充盈,玉池药效绵长,加之守谷人偶尔送来的、以奇花异草精心调配的药膳,他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想象。月余过去,他已能自如行动,虽内力远未恢复巅峰,但举手投足间,那股因燃血丹和重伤而几近枯竭的生机,已如雨后春笋,重新勃发。面色红润,眸光清亮,只是眉宇间沉淀的沧桑与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锐利,无声诉说着他曾经历过的炼狱。
这一日,谢凛循着《长春诀》的导引,将内力运转了七七四十九个周天,只觉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他缓缓收功,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眼中精光内蕴。伤势已好了七成,剩下的便是水磨工夫,急不得。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石窟另一侧那片浓郁的灵雾。
云昭的气息依旧平稳,如同沉睡,却始终没有醒转的迹象。定魂莲光华流转,静静守护着她的神魂。等待,成了最煎熬的酷刑。
他信步走出栖身的石窟。谷中景致一如往昔,飞瀑流泉,奇花烂漫,仙鹤翩跹,美得不似人间。但他心中却无半分闲适,只有一种被困金笼的焦躁。京城局势如何?云瑶可曾伏法?北境是否安稳?这些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必须出去!
正思忖间,那只通体雪白、额生金毛的小豹子“雪影”,不知从何处蹿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脚。这段时日,这小家伙时常跑来,有时叼来一枚异果,有时只是静静地趴在一旁看他练功,灵性十足。
谢凛俯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雪影享受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忽然,它抬起头,碧蓝的兽瞳望向山谷深处某个方向,耳朵警觉地竖起,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怎么了?”谢凛顺着它的目光望去,那是山谷的更深之处,云雾比外围更加浓郁,隐隐传来水流轰鸣之声,似乎有一道巨大的瀑布。他之前伤势未愈,未曾深入探索。
雪影咬住他的衣角,轻轻向那个方向拉扯,似乎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谢凛心中一动。守谷人行踪飘忽,言语寡淡,这雪影通灵,或许能带他找到一些关于此谷,或者……关于云昭伤势的线索?他略一沉吟,便决定跟随雪影前去一探。
一人一豹,穿过一片繁茂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紫竹林,沿着一条被藤蔓遮掩的狭窄小径,向谷底深处行去。越往深处,灵气愈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雾气,吸入口鼻,带来阵阵清凉。沿途所见花草,也越发奇特,有些甚至散发着微光。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水声震耳欲聋。拨开一片垂落的巨大藤萝,眼前豁然开朗!
一道巨大的瀑布,如同银河倒泻,从百丈高的悬崖上奔腾而下,砸入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碧潭之中,激起千堆雪浪,水汽弥漫,在阳光下幻化出七彩霓虹。瀑布后方,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雪影停在潭边,用爪子指了指瀑布后的洞口,又看了看谢凛,低吼一声。
“在那里?”谢凛凝目望去,那洞口被水帘遮掩,若非雪影指引,极难发现。他感受到那洞中散发出一股古老而苍凉的气息,与谷中其他地方的祥和宁静截然不同。
没有犹豫,他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如同鹞子般穿过飞泻的水幕,轻盈地落在洞口前的平台上。水汽扑面,带来刺骨的寒意。
洞口幽深,光线难入,一股阴冷的风从洞内吹出,带着淡淡的腐朽气息。谢凛运起目力,也只能看清前方数丈。他暗自戒备,缓步向内走去。
洞内初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石壁湿滑,布满青苔。行不过数十步,眼前骤然开阔,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顶垂下无数千奇百怪的石钟乳,地上石笋林立,在洞壁某些发光苔藓的微弱照明下,显得光怪陆离。
更令人惊异的是,溶洞中央,竟有一座残破的、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石台!石台上布满了尘埃,隐约可见刻着一些模糊的、早已褪色的古老图案和文字。石台四周,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箱碎片和几具早已化作白骨的尸骸!尸骸的姿势各异,有的相互纠缠,似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杀。
这里曾经有人!而且发生过战斗!
谢凛心中一凛,快步上前,仔细查看。那些白骨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轻轻一碰便化作齑粉。他拾起一块相对完整的头骨,发现其天灵盖上有一个细小的圆孔,边缘光滑,似是被某种极细的利器瞬间洞穿!一击毙命!
他又查看石台上的图案和文字,大多磨损严重,难以辨认,但从残存的笔画和风格来看,绝非本朝之物,甚至可能比前朝更为古老!其中几个类似星辰和奇异植物的图案,让他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云昭留下的某些药王谷古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
难道……这里与药王谷有关?还是说,是某个早已湮灭的古老宗门遗址?
他继续搜索,在石台角落一堆坍塌的石块下,发现了一个半埋着的、用某种黑色金属打造的盒子。盒子入手沉重,冰凉刺骨,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与石台上的图案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精密。盒子没有锁孔,严丝合缝,仿佛一个整体。
谢凛尝试用力,竟无法撼动分毫。他运转内力,再次尝试,盒子依旧纹丝不动,反而传来一股反震之力,震得他手臂发麻。
“好古怪的盒子。”他眉头微皱,心中疑窦丛生。这忘忧谷看似仙境,深处竟藏着如此诡异的遗迹和这打不开的金属盒?守谷人知道这里的存在吗?这些尸骸又是何人?与药王谷有何关联?
他正思索间,怀中的某物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
是那枚花茎指环!
谢凛心中剧震,猛地将指环取出。只见那原本冰凉的花茎指环,此刻竟隐隐泛着一层极其淡薄的白光,与金属盒上某个不起眼的符文图案,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这指环……是钥匙?!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将花茎指环靠近金属盒上那个对应的符文。
就在指环即将触碰到符文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起!金属盒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紧接着,盒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自动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精纯、却带着一丝寂灭意味的灵气,从缝隙中弥漫开来!
谢凛屏住呼吸,缓缓掀开盒盖。
盒内没有想象中的神兵利器或武功秘籍,只有三样东西:一枚非金非玉、刻着复杂星图的黑色令牌;一卷材质特殊、薄如蝉翼的银色帛书;以及一个小巧的、用紫色水晶雕琢而成的……药瓶?
他首先拿起那卷银色帛书,入手冰凉丝滑。展开一看,上面是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书写的内容,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奇怪的是,当他集中精神凝视时,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信息流,直接涌入他的脑海!
“《星陨秘典》……炼神篇……”一段晦涩难懂、却又蕴含着无上玄妙的口诀,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记忆深处!这竟是一门修炼神魂的无上法门!远比《长春诀》更加高深玄奥!
谢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绝对是超越凡俗的传承!
他强忍激动,又拿起那枚黑色令牌。令牌触手温润,正面刻着星图,背面则是一个古老的篆文——“墟”。他反复查看,除了材质特殊,并未发现其他异常。
最后,他拿起那个紫色水晶药瓶。瓶身透明,可以看到里面装着小半瓶晶莹剔透、如同星辰碎屑般的液体,散发着令人神魂宁静的奇异香气。瓶塞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符纸,上面写着几个古老的文字,与帛书上的文字同源。这一次,他集中精神,竟也看懂了:
“九转……还魂液?”
还魂液?!谢凛的手猛地一颤,几乎拿不稳药瓶!能冠以“还魂”之名的丹药,无一不是传说中能肉白骨、活死人的神药!这瓶中的液体,竟有如此神效?!那昭儿她……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物太过珍贵,功效未知,绝不能贸然使用!必须弄清楚来历和用法!
他小心翼翼地将三样东西收好,盖上盒盖。环顾这诡异的溶洞和地上的尸骸,心中疑云更重。这《星陨秘典》和“九转还魂液”绝非凡物,为何会藏在此处?那些死去的人,又是因何争斗?这一切,与守谷人,与药王谷,又有何关联?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被漫长岁月掩埋的巨大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与云昭的伤势,甚至与那纠缠他们的同命蛊,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必须尽快回去,设法解读那卷帛书,弄清这“还魂液”的用法!或许……这才是彻底治愈昭儿的关键!
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溶洞,穿过水幕,回到潭边。雪影依旧等在那里,见他出来,亲昵地凑了上来。
谢凛摸了摸它的头,目光深邃地望了一眼瀑布后的洞口,随即转身,向着栖身的石窟疾步而去。心中那份因等待而生的焦躁,已被一种新的、更加沉重的探索欲和紧迫感所取代。
忘忧谷的秘密,似乎才刚刚揭开一角。而洞中所得,是机缘,还是更大的危机?他无从知晓,但为了云昭,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上一闯!
就在谢凛离开后不久,溶洞内,那具天灵盖被洞穿的骸骨旁,一粒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黑色晶体,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谷中云雾,依旧缭绕,将一切隐藏于静谧之下。